联军进驻南齐的消息,像一块大石头砸进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激起巨大波澜。
南齐国君姜昭一扫之前的颓丧,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看到天边招展的汉军黑色旗帜和宋军的玄鸟旗,特别是宋军队伍里那些从未见过的、闪着冷光的金属管状火器,以及汉军整齐严密的军阵,他激动得几乎要掉眼泪。
“上天没有抛弃我姜氏齐国!没有抛弃齐国正统!”姜昭不顾君王礼仪,在众多臣民面前,向联军主将吕熊和宋军统帅子偃深深行礼。
吕熊依照汉国伯主姬长伯的指示,并没有摆出高傲姿态,下马扶起姜昭,声音洪亮地说:“伯主听说齐国内乱,正统蒙难,非常忧虑。如今派我和宋国义军一同前来,不是为了好战,而是为了震慑叛臣,维护礼法秩序,保全我们绳池盟约的情谊。愿与君上同心协力,早日平定叛乱。”
子偃也上前,言辞诚恳但带着锋芒:“宋国与齐国世代交好,怎么能容忍奸贼窃取国家?我麾下的‘犀甲营’虽然是新军,但愿意为君上充当先锋,击破叛逆。”
这番表态很快传遍南齐。原本因为战事不利而士气低落、人心浮动的南齐军民,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各地守军抵抗意志增强,逃跑现象减少,甚至有小部分被北齐占领地区的士绅偷偷派人与姜昭联系,表示愿意做内应。
以平陆城外的联军大营为中心,迅速成为南齐新的军政核心。
姜昭几乎每天都来,与吕熊、子偃商讨军情。在汉宋两军参谋的帮助下,南齐军队开始进行初步的整编和训练,特别是学习如何配合火器部队作战。
联军带来的不仅是军队,更是强大的信心和秩序。
与此相反,北齐都城临淄则被愁云笼罩。
田恒收到联军与南齐汇合、并开始整训南齐军队的密报后,连日吃不下睡不着。书房地图上,代表联军和南齐的红色标记触目惊心,几乎形成包围之势。
更让他害怕的是,宋军“犀甲营”演练中展示的火力,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强。
“那火器像雷鸣暴雨……碰到就死,沾到就垮……这仗怎么打?”一位从前线局部冲突中侥幸逃回的将领描述时的恐惧眼神,让恐慌在北齐军中蔓延。
原本还指望靠兵力优势和燕国暗中支援与南齐周旋的田氏将领们,现在也都没了主意。
“主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向燕国求援!要快!要兵、要粮、要装备,尤其是……能不能请燕国也派火器部队来帮忙?不然,临淄就危险了!”幕僚急切地建议。
田恒脸色灰败,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之前向燕国求援,燕国虽然答应了,却始终隔岸观火,没尽全力。
现在燕国主力正在北方打匈奴、防晋国,国内也紧张。
如今汉宋联军压境,燕国还会为了他这个已经坐实了“叛逆”之名的棋子,去正面硬碰汉国吗?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田恒咬牙亲笔写了好几封信,言辞极其卑微恳切,不仅答应割让更多边境城镇、开放通商特权等以前不肯答应的条件,还暗示如果燕国能帮他渡过难关,北齐愿意永远做燕国在东方的屏障,永远臣服。他派最信任的儿子田其,带着厚礼和国书,连夜赶往燕国都城蓟城。
燕国,蓟城。
霞夫人坐在偏殿暖阁里,把玩着一枚玉如意,听着公孙衍和乐羿汇报齐国最新情况。
“田其又来了,这次几乎是哀求。”公孙衍简要说明了北齐国书的内容,“开出的条件比上次丰厚好几倍,姿态也放得很低。”
乐羿接着汇报,语气忧虑:“夫人,汉宋联军已经形成气候,南齐人心归附。宋国火器的威力,远超我们预料。我军如果还只是用粮草装备支援田氏,恐怕改变不了败局。如果田氏很快垮台,我们之前的投入就全白费了。而且,汉国借着胜利的威势,影响力会直接推到我们东边边境,和宋国连成一片,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霞夫人轻轻放下玉如意,手指划过桌上粗糙的齐国地图:“姬长伯这一手,确实厉害。借力打力,用盟主的名义,实际控制局面。宋国亮出火器本想抢主动权,反而被姬长伯利用,成了汉国展示武力的前锋。”她停顿一下,眼神锐利起来,“但齐国这块肥肉,我们燕国盯了这么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汉宋两家分掉?田氏这枚棋子,还不能随便放弃。”
公孙衍想了想说:“夫人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出兵?”
“不,”霞夫人摇头,“现在和汉国正面冲突,时机不对,代价太大。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帮助’齐国。”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齐国东北部、靠近燕国的沿海地区:“田氏现在困守临淄和西部几座大城,东部沿海和北部山区兵力空虚,而且多是新归附的地方,人心不稳。姜昭和联军主力集中在西边的平陆一线,想从正面压迫临淄。我们不如……”
乐羿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是,另开一个战场?派一支精锐部队,用‘帮助齐国平定骚乱’或者‘剿匪’的名义,从海上或者北部山区切入,骚扰联军和南齐的侧后方,牵制他们的兵力,同时占领这些重要地区?这样既能实际支援田氏,减轻他的正面压力,又能为将来……埋下伏笔?”
“没错。”霞夫人点头,“规模不用太大,但要精锐,行动要快。就打‘应北齐请求,帮助平定地方骚乱,维护燕齐边境安宁’的旗号。记住,不和汉宋联军主力正面交战,专挑薄弱环节下手,以骚扰、破坏粮道、煽动地方离心为主。同时,加大对田氏的军械输送,火器可以给一些,但是……我们也要‘提供’一些对付火器的办法,比如挖深沟、筑高垒、夜间偷袭、近身作战。”
公孙衍补充道:“这个计策很好。既能向田氏显示我们燕国没有放弃他,提振他的士气,又能实际牵制联军,拖延战事。我们用最小的代价,在齐国东部插进一个楔子。不管将来齐国归谁,我们燕国都有介入的支点。”
“另外,”霞夫人坐回主位,语气变冷,“和秦国的联络要加快。把汉国在齐国‘耀武扬威’、想独霸东方的事情,加点料告诉秦公。秦国西边压力越来越大,肯定不愿意看到汉国在东边再无障碍。秦燕如果能东西呼应,一起牵制汉国,大局就还有机会。”
命令很快下达。燕国水师港口,几艘伪装成商船的战舰悄悄离港,载着两千名擅长山地和滨海作战的燕军精锐,以及大量军械补给,驶向齐国东北海岸。
同时,燕国北部边防军也抽调了几千骑兵和步兵,以“边境巡逻、剿匪”的名义,向齐燕边境的山区移动。
北齐临淄,焦虑的田恒终于等来了燕国的回复。
燕国明确表示不会派大军直接和汉宋联军对阵,但承诺加大军械援助,并派出“远征军”帮助稳固侧翼、骚扰敌军后方。
这让濒临绝望的田恒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立刻按照燕国的建议调整部署:放弃一些外围据点,集中兵力加固临淄等核心城市的防御,深挖壕沟,多设障碍,准备应对火器攻击;同时组织敢死队,演练夜袭和近战,试图用自己的长处对抗火器。
对峙与摩擦
齐地的局势因此出现了新变化。
正面,以平陆为中心的南齐-联军,和以临淄为核心的北齐,形成重兵对峙的僵局。
联军频繁进行威慑性演习,北齐则缩在城里拼命加固工事。
大战似乎暂时平静,但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而在广阔的齐国东部沿海和北部山区,小规模的冲突、骚扰、渗透开始频繁发生。
燕军骑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灵活机动的战术,不断袭击联军和南齐的小股部队、后勤车队,煽动个别城镇守将背叛姜昭,给联军和南齐的侧后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吕熊和子偃很快察觉到了这个变化。联军大帐里,气氛严肃。
“燕国人到底还是忍不住,把手伸进来了。”吕熊看着地图上新标出的零星冲突点,冷笑一声,“不敢正面来,只会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子偃眉头紧皱:“这些燕军很狡猾,行踪不定,专打我们薄弱的地方。虽然没造成重大损失,但如果放任不管,不仅后勤压力变大,新归附地区的人心也会动摇。姜昭君上已经为这事担心好几次了。”
吕熊思考了一会儿,说:“伯主有命令,我军主要任务是威慑和监督,不适合主动开新战场,陷入泥潭。但燕国这么做,分明是想拖延消耗,搅乱我们后方。不能不防。”
他看向子偃:“子偃将军,你手下的‘犀甲营’机动性怎么样?能不能分出一部分,配合南齐地方部队,清剿这些燕军骚扰部队?不求全歼,只求把他们赶出关键地区,稳定后方。我汉军主力还是守在正面,盯住临淄的田氏主力,防备燕国可能有更大动作。”
子偃精神一振:“吕将军说得对!我‘犀甲营’虽然重视火器,但也配备了轻骑兵和快速步兵,足够应对这种骚扰。我愿意亲自带一支部队,会同熟悉地形的南齐部队,扫荡侧翼的敌人!”
“好!”吕熊点头,“但要记住,行动范围不要太大、太深入,以驱逐、震慑为主,避免孤军深入被燕军埋伏。需要的粮草补给,我会协调南齐方面优先保障。”
同时,吕熊也把燕国介入的新情况和己方的应对策略,通过加密渠道,迅速报告给江州的汉国伯主。
齐地的棋盘上,棋子继续移动。正面是汉、宋、南齐联军与北齐的重兵僵持;侧面,则展开了宋军“犀甲营”与燕军远征军之间灵活而激烈的低强度对抗。
战争从简单的正面对垒,变成了正面威慑与侧后骚扰并存的复杂局面。
燕国的霞夫人在蓟城密切关注着一切。她派出的“手”虽然没能扭转正面战局,但成功地把水搅得更浑,拖延了联军可能发起的决定性进攻,为田氏争取了喘息时间,也为燕国保留了在齐地的存在和影响力。
在更广阔的天下视野中,齐地的僵持和侧翼摩擦,正吸引着更多目光。
秦国的使者加快了前往燕国的速度;汉国西边边境的秦军活动似乎也更频繁了;连南方一些观望的诸侯,也开始重新评估局势。
这场因为宋国亮出火器而突然升级的齐国内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齐国内政,甚至不仅仅是汉宋与北齐的较量,它正逐渐变成牵动天下格局走向的一个关键点。
每一个微小举动,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宋公在商丘收到子偃关于分兵清剿燕军的报告,沉默了很久。
“子偃啊子偃,希望你能用好礼义和利器,为我们宋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条路来。”老人望向南方,低声叹息。
齐国北境,苍云岭的石坪镇,是连接齐国内陆与沿海的要冲。南北分治后,此地由南北齐官员“共管”,实则明争暗斗,暗流汹涌。汉宋联军支持南齐的消息传来,镇上亲南齐的势力为之一振。
不久,一队三百人的燕军以“协防剿匪”为名,进驻镇外旧哨垒。他们迅速与本地亲燕豪强赵魁勾结,控制了镇子外围。
一夜,燕军与赵魁部众突然发难,以“肃清南齐细作”为名,突袭镇公所。
南齐派驻的年轻督邮陈明及其手下被捕,亲南齐的镇民也遭牵连。北齐的税吏目睹一切,却不敢阻拦。
一夜之间,石坪镇变天,落入燕军与赵魁掌控。
陈明的一名随从阿吉侥幸逃脱,他拼命向南,在山林中跋涉一天一夜后,竟撞上了一支宋军“犀甲营”的侦察骑兵。
阿吉将石坪镇剧变告知带队百夫长。百夫长意识到此事重大,这不仅是地方冲突,更是燕国在联军侧翼“钉钉子”的战术。他立刻派人将阿吉和情报火速送回联军大营。
平陆大营内,宋军统帅子偃闻报,与汉军主将吕熊、南齐君主姜昭紧急商议。
吕熊判断必须迅速反击,以震慑燕国及北齐摇摆势力。
子偃主动请缨,率“犀甲营”精锐,并调拨汉军强弩手和熟悉地形的南齐山地营,组成一支快速打击部队,连夜奔赴苍云岭。
联军避开大道,沿山间险径急行军,于第三日黎明前抵达石坪镇外。
子偃部署:南齐山地营分兵攀越后山,奇袭哨垒侧后并营救人质;汉军强弩手占据高地压制;他亲率“犀甲营”主力正面推进;轻骑两翼游弋。
号炮响起,战斗爆发。后山奇兵率先突入哨垒,引发混乱。正面,“犀甲营”火枪兵列阵前进。
燕军校尉匆忙组织抵抗。然而,当宋军火枪队轮番齐射时,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密集弹雨彻底打垮了守军意志。
木制墙垛被打得粉碎,从未见过如此火力的燕军与赵魁部众惊恐溃散。
在火枪与强弩的绝对压制下,“犀甲营”突击队迅速攻至垒下。
燕军校尉见大势已去,率少量亲信骑兵仓皇北逃,连赵魁也顾不上了。
战斗在上午结束。燕军被歼大半,赵魁被擒。
地牢中的陈明等人获救。子偃迅速安抚镇民,惩办首恶,令陈明恢复镇务,并留兵驻守。
石坪镇之战规模不大,却似一记响亮的耳光。
联军,尤其是宋军火器之威,随着溃兵逃卒的夸张描述,迅速传遍齐国东北。
燕国隐秘的侧翼渗透策略受挫,那些观望的地方势力纷纷收敛。
北齐临淄方面,则对燕国的“支援”更加失望,龟缩之意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