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唐玉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二十多年前,您听信谗言,一道圣旨,段氏一百四十三口血染刑场。今日,您又要用同样的法子,让李长风步段相后尘吗?”
皇帝的脸色由青转紫,扶着桌案缓缓站起,龙袍袖口在轻微颤抖:“唐玉宣,你……你竟敢这样对朕说话?”
“儿臣不敢。”唐玉宣嘴上这么说,身子却纹丝不动,依旧挡在李长风面前,“儿臣只是不明白,段相何罪?
段氏满门何罪?李长风平定叛乱、退楚兵、救父皇于病危,又有何罪?为何忠良总要死于君王猜忌,为何功臣总难善终?”
她转过头,目光掠过李长风——那家伙竟还靠在椅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对她眨了眨眼。唐玉宣心头一阵气苦,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是这副德行!
“你看清楚!”皇帝忽然伸手指向李长风,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以为他真是什么忠臣良将?他处心积虑接近你,扶你上位,扳倒太子玉澜,你真以为是为了大乾江山?他都是为了段家!为了翻案!你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李长风终于动了动。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绕过唐玉宣,走到她身侧,低头凑近唐玉宣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殿下这般护着我,臣感动得都要哭了。”
气息拂过耳廓,唐玉宣耳根一热,狠狠瞪他一眼。
李长风这才抬起头,看向皇帝,脸上还是那副散漫的笑:“陛下这话说得,好像臣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阴谋家。臣不就是想给外祖父一家讨个公道么?这有什么错?至于公主殿下——”
他侧过头,看着唐玉宣的侧脸,日光从亭外照进来,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声音忽然认真了些,虽然嘴角还翘着:“臣对殿下的心,天地可鉴。利用之说,未免太小看臣,也太小看殿下了。”
唐玉宣心头一跳,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松了松。
“花言巧语!”皇帝厉声喝道,“你不过是仗着有几分本事,仗着玉宣被你蒙蔽,便敢在朕面前放肆!唐玉宣,朕命令你,把酒杯还给他!让他喝!”
唐玉宣非但没松手,反而将酒杯往身后一藏,挺直脊背:“父皇若要杀他,便先杀儿臣。”
“你——”皇帝目眦欲裂,手指颤抖着指向她,“你以为朕不敢?你以为你现在是皇太女,朕就动不了你?朕能立你,就能废你!”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池水不再潺潺,柳絮悬在半空。
唐玉宣静静看着皇帝,看着这个曾经如山巍峨、如今却已显老态的父亲。
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父皇要废便废吧。”她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这皇太女之位,儿臣本就不是为自己争的。”
“那你为谁?”皇帝指着李长风,“为他?”
唐玉宣正气凛然道:“为了大乾子民,为了天下!儿臣不愿意看到大好的江山,落到像两位皇兄那样的人手中!”
皇帝愣住了!
唐玉宣话锋一转。“若坐在这位置上的代价,是眼睁睁看着忠良被害、功臣冤死,看着父皇一错再错……那儿臣宁愿不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就像当年,段相宁死不肯认那莫须有之罪。就像李长风此刻——明知杯中是毒,却仍敢举杯。”
皇帝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亭柱。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那个从小乖巧懂事、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玉宣,此刻却像变了个人。
眼神锐利,脊背挺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刚烈。
他又看向李长风。
那人依旧散漫地站着,甚至还在玩自己腰间玉佩的穗子。
可皇帝知道,这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下,藏着多可怕的实力和心机。
“好……好得很……”皇帝声音发颤,不知是气还是悲,“朕的儿女,一个个都要反朕。太子如此,玉澜如此,如今连你也……”
“儿臣从未想反父皇。”唐玉宣眼眶微红,声音却依旧坚定,“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民心为念。
段氏之冤,天下皆知。李长风之功,万民共睹。父皇若执意如此,寒的不仅是功臣之心,更是天下人之心!”
她上前一步,将那只白玉酒杯轻轻放回桌上。
酒液在杯中晃了晃,琥珀色的光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这杯酒,”唐玉宣看着皇帝,“儿臣不会让他喝。父皇若要强逼,儿臣便传令下去,今日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切,明日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天下人会知道,他们的陛下是如何‘厚待’功臣的。”
“你威胁朕?”皇帝脸色惨白。
“儿臣不敢。”唐玉宣垂下眼帘,“儿臣只是……不想再看悲剧重演。”
李长风忽然叹了口气。
他伸手,轻轻拉了拉唐玉宣的袖子:“殿下,差不多了。陛下脸色不太好,您少说两句。”
唐玉宣甩开他的手,狠狠瞪他:“你闭嘴!方才不是还要喝毒酒么?现在装什么好人?”
“我这不是看你们父女吵得厉害,劝劝架嘛。”李长风摊手,一脸无辜,“再说了,臣真要喝,殿下拦得住?”
“你——”唐玉宣气结。
皇帝看着两人这般互动,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又想起很多年前,段延明也曾这样站在他面前,据理力争,不肯退让。
那时的他,觉得那是臣子跋扈,是权臣威逼。可如今……
如今自己的女儿,用同样的姿态,护着段延明的外孙。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看到李长风和唐玉宣二人,显然是情愫牵连。尤其是玉宣,看李长风的眼神,简直是极尽温柔,一点儿也没有身为皇太女的威仪。
将来就算唐玉宣坐上了皇位,最后岂不是还是被李长风把控?
天啦,此子还是楚国皇子,岂不是……
想及于此,皇帝只觉胸口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朕……”皇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前开始发黑,亭柱、池水、唐玉宣的脸、李长风那讨厌的笑容……一切都在旋转、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