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叶澜在说这些话时声音含混不清,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徐钰其实并没有捕捉到对方所说的完整内容。
然而,“衣服”这两个字,却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那片模糊,在她心头漾开了不安的涟漪。
衣服?
她的衣服怎么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让她浑身猛地一激灵。
昨晚破碎的、带着危险信号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昏暗的环境、粗重的喘息、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触碰感……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急切,猛地伸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
当视线触及下身那条与上身同款的、宽松且毫无特色的粉白条纹病号服裤子时,她紧绷的神经并未如预期般松弛下来,反而因为这种“正常”而更加疑窦丛生。
这说明不了什么,入院总是要被换衣服的…
那么……之前呢?
她原本穿着的那件,在战斗中或许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甚至可能沾染了污渍和……其它痕迹的衣服去了哪里?
更换衣服的过程,又是怎样的?
她下意识地偷瞄向床边的妮莫和叶澜。
两人脸上那欲言又止、混合着尴尬与担忧的神情,像是一盆冰水,浇得她心底那点微弱的侥幸火苗几乎熄灭。
妮莫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且具有说服力:
“呃…当时你昏迷不醒,我们很担心,所以…也让医院帮忙做了一下必要的…身体检查…”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闪烁地避开徐钰直视的视线,补充道,“唔,放心吧,你…你最担心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将徐钰从最可怕的猜想边缘拉了回来,心口那块沉重的大石似乎被挪开了一角。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妮莫话语中那明显的迟疑,以及旁边叶澜那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羞窘模样,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不对…有问题…!
入院更换病号服是标准流程。可关键就在于“之前”。
她昏过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发现的时候,她…她是什么状态?
这些冒出来的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拼命地在脑海中挖掘、搜寻,试图拼凑起昨天被抓之后,尤其是见到那个令他恶心的格罗夫之后的记忆。
然而,大脑却像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无法穿透的迷雾,只有一些极其零碎、无法连贯的画面偶尔闪过。
一个极其空旷、布满巨大集装箱和金属管道的仓库阴影,冰冷的地面,还有…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燥热和虚软……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这种记忆的断层感,这种对自己经历过什么一无所知的茫然,比清晰的痛苦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烦躁。
“哎呀!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这种断片般的迷茫和层层叠加的焦虑下彻底崩断。
徐钰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此刻瞪得老大,里面盛满了急切、不安,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崩溃的质问意味。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唔…”
叶澜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求助似的用手肘用力顶了顶旁边的妮莫,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是拼命摇头,示意自己实在无法启齿。
妮莫看着徐钰那副快要急哭出来的模样,又瞥了一眼羞窘得几乎要原地消失的叶澜,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徐钰,你……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吗?从我们找到你之前,到……到我们发现你的时候?”
“嗯!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
徐钰用力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她内心的焦灼,“到底怎么了?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妮莫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目光与徐钰对视,语速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徐钰的心上:
“我们赶到的时候,仓库里很乱,战斗痕迹很明显,但我们并没有立刻看到你,也没有看到美纳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后来,是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堆满废弃物的一处空地……”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描述:
“我们看到你……一个人蜷缩在那里。你身上的那件……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它破损得很厉害,只是勉强挂在你的身上,很多地方都……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徐钰的呼吸骤然停滞。
妮莫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残酷的清晰:
“你的脸色潮红得很不正常,头发也被汗水黏在了额角和脸颊上,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你蜷缩着的姿势很……很奇怪,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不是冷的,而是一种……一种……”
她似乎找不到完全准确的词语,但徐钰的大脑已经自动为她补全了…一种情动后的、虚脱般的战栗。
“最关键是,” 妮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忍,“你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点,好像……好像意识根本不在身体里一样。”
“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发出一些……非常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而且,当我们靠近你,试图给你披上外套的时候……你的反应……非常大,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害怕。”
轰———!!
妮莫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徐钰的脑海里炸开。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脑海中那片空白区域,此刻并非静止,而是被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所占据,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吞噬、消解殆尽。
她被……了?
后面这两个字如同最狰狞的恶鬼,在她眼前晃动。
不不不!妮莫说了,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身体检查也证实了!
但是……但是那种几乎半裸的状态、那不正常的潮红、那虚软颤抖的身体、那空洞失神的眼神、那无意识的呜咽、那敏感的抗拒……
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即使没有发生最后一步,也足够屈辱、足够不堪、足够……令人崩溃的事实。
她是不是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失去了意识,然后……
在某个她完全不记得的对象面前,展现出了那样一副……一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模样?
就在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心脏的瞬间,一种完全陌生的、汹涌的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了她的眼眶。
那不是她主观想要哭泣的情绪,更像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噬,一种在意识层面尚未完全理解和接纳这份屈辱与恐惧时,肉体却先一步做出的、最直接的反应。
“诶?”
一声轻响。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脱离了眼眶的控制,直直坠落,在她手背的皮肤上溅开一小朵微咸的水花。
徐钰怔住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湿润的脸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我……这是……哭了?
这陌生的、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这不对,这不应该是她。
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掉眼泪…一定是这具身体……是这具年轻娇气的小姑娘的身体本能反应。
她自己根本不在乎!
什么样的风浪她没见过?她只是……只是担心这具身体的父母会难过,会责怪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女儿……
对,一定是这样!她本身才不会被这种……
她试图在内心激烈地辩解着,试图将“自我”与这具身体的反应割裂开来,以此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尊严和掌控感。
然而,那不断涌出、试图夺眶而出的泪水,那喉咙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哽咽声,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徒劳。
她的“理性”在这具身体汹涌的、真实的悲伤与委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温暖而轻柔的怀抱笼罩了她。叶澜再次搂住了她,但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急切和莽撞的拥抱,而是变得极其小心翼翼,手臂轻柔地环住她的肩膀,像是生怕稍微用力,就会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没事的钰钰,没事了……”
叶澜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浓浓的心疼和安抚,“妮莫学姐不是已经确认了吗?没有发生那种不可挽回的事情……别怕,都过去了,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试图否认和解释的托词,在这份温柔且不容置疑的安抚面前,彻底失去了力量。
它们卡在徐钰的喉咙里,上下不得,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带着明显颤抖和哽咽痕迹的、微弱而顺从的回应:
“唔嗯……”
在这一声之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一直紧绷着的、试图抵抗的东西,仿佛也随之悄然碎裂、融化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更深地埋进了叶澜温暖的怀抱里。
那长久以来试图与身体本能抗争的“自我”,在这一刻,与这具承载着所有感官和情绪的血肉之躯,完成了一次无声而深刻的……同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