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徐钰昏迷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在醒来后,与妮莫和叶澜的交流也并未持续太久,当地警方的探员便找上了病房的门。
然而,出乎警方意料的是,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似乎应该惊魂未定的东方少女,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
只是,这种沉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作为事件的中心和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徐钰并没能为他们正在调查的方向提供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当然,那些关于她是如何被带离商场,如何被转运,中间经过了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的事情。
她因为被格罗夫的手下蒙眼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回忆起一些昏暗、颠簸和充满压迫感的片段,对于关键的细节,诸如路线、车辆特征、中间枢纽等,几乎是一片空白。
至于仓库内的具体冲突过程,以及她最后是如何脱险的,她的描述更是支离破碎,充斥着主观的感受而非客观事实,听得负责记录的年轻白人警官眉头微蹙。
在经过了几乎重复的三轮问询,对方的问题开始围绕着某些看似与绑架案本身关联不大的细节打转时。
徐钰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翻涌的疑虑,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打断了警官又一次关于她“是否感觉近期被特殊人物关注”的提问:
“所以?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感觉你们关心的,似乎并不是我被毒蝎帮掳走的始末,以及他们应该为此付出的代价,对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目光直直地投向那位主要负责记录的白人警官。
那位警官闻言,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徐钰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淡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他放下手中的电子记录板,身体向后靠了靠,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啊啊,你说那起绑架事件啊。关于这部分,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搞得很清楚了,证据链也比较完整,毒蝎帮的几个直接参与行动的下层成员也已经落网,所以……没必要再投入过多精力深入调查了。”
“什么叫‘已经很清楚了’?什么叫‘没必要再深入调查’?!”
徐钰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陷入病号服的布料中。
她极力克制着,但胸膛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起伏。
这件事里,她不仅仅是遭遇绑架,她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被那个恶心的格罗夫给……给“蜜饯”了。
那种冰冷的恐惧感,至今还残留在她的皮肤记忆里。
要是当时美纳斯没有及时赶到,或者出了任何一点差错呢?她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这种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愤怒,此刻被警官这句轻飘飘的“没必要”彻底点燃。难道就因为她“幸运”地没有遭受最实质性的侵害,这件事就可以被轻描淡写地揭过吗?
那些对她伸出魔爪、意图不轨的混蛋,他们的后续处理,她这个受害者连一点知情权都不配有吗!?
对方显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徐钰身上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愤怒,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带着点觉得她在大惊小怪的意味。
他摊了摊手,用一种试图“讲道理”却更显刻薄的口吻说道:
“徐钰女士,请您冷静一点。我们理解您受到了惊吓,但根据医院的最终检查报告和我们的评估,您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转的实际侵害’,对吧?”
“身体上的几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以及一些……呃,药物残留反应,这些都只是轻微伤,甚至连轻伤标准都未必达到。”
“从结果来看,您几乎是‘完好无损’地在这里接受问询。既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实质性后果,而主要犯罪事实(指绑架)也已基本查明,我们将有限的警力资源投入到更需要关注的、造成重大人身伤害或财产损失的案件上,不是更有效率吗?”
随后他又甩出了那个屡试不爽的万金油结尾。
“希望您能理解,帕底亚地区的治安压力一直很大。”
“完好无损”……“没有实质性后果”……“理解”……
这些词语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徐钰的心口。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从未想过,自己作为受害者所承受的恐惧、屈辱和心理创伤,在对方眼中,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用“结果论”来抹杀,甚至可以成为对方怠于追查更深层次罪恶的理由…?!
“….”
..
接下来的对话,几乎变成了一场压抑的拉锯战。
徐钰强忍着砸东西的冲动,反复追问格罗夫及其核心党羽的处理情况,追问是否会有后续调查,追问为什么对她记忆中可能存在的、协助她脱困的“其他人”如此感兴趣。
而警方则始终语焉不详,避重就轻,似乎在刻意回避着某个关键点。
终于,在徐钰几乎要拍案而起的时候,对方或许是被她锲而不舍的追问弄得有些烦躁,或许是觉得透露一些信息能尽快打发走这个“麻烦”的受害者,终于爆出了一个让徐钰彻底愣住的惊天消息。
“够了,女士!”
那位警官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我们也很想知道格罗夫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他失踪了!就在那天晚上,在你们发生冲突的那个仓库区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同他身边几个最得力的亲信,一起消失了!明白了吗?”
“这就是我们现在调查的重点之一!我们甚至怀疑,这背后是不是牵扯到了帮派内部的火并,或者其他我们尚未掌握的势力!”
“哈???”
徐钰完全是一副大脑宕机的姿态,嘴巴微微张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格罗夫……失踪了?
那个嚣张跋扈的人渣毒蝎帮副手,就这么……不见了?
直至她被“请”出警局,站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她整个人还是懵的。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半分。
啥叫……“他消失了”?!
不是暂时躲起来避避风头?
而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彻底失踪?
那……那这算怎么回事啊?!
那个仓库里,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美纳斯虽然强大,但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格罗夫及其亲信“人间蒸发”,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真的还有第三方势力介入?
无数的疑问像是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翻滚,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依托的答案。
这种一切戛然而止、坠入迷雾的感觉,比清晰的坏结果更让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不安。
…
而在送走了依旧处于震惊和茫然状态的徐钰后,问询室内,那个负责记录的白人警官这才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着单向玻璃后面说道:
“看来这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格罗夫失踪的内情……至少在我看来,她的反应不像是装的。”
“她的关注点完全在自身遭遇和报复格罗夫上,对‘失踪’这个概念表现出的是纯粹的意外和困惑。”
“嗯……”
一个年纪更大、看起来更老成持重的警官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冒着热气的咖啡,他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她的反应确实比较真实。但这反而让事情更麻烦了。”
老警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徐钰渐渐远去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目光深沉。
“格罗夫这个人,是毒蝎帮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虽然做事出格,经常给我们惹麻烦,就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癣。”
“但他……以及他背后的毒蝎帮,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秩序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凝重,“他们掌控着特定的区域和灰色产业,某种程度上,甚至‘协助’维持了那片区域的‘稳定’。”
“现在,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在我们管辖的地界上,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呵,就像电影里的那样,人间蒸发……”
他转过身,看向年轻的同僚,脸色严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毒蝎帮的老大已经向我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他怀疑是我们警方动了手,或者是其他帮派越界挑衅。”
“他要求我们必须给个交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帮派地盘争夺战,到时候,流血冲突、治安恶化,都是可以预见的。”
中年警察继续道,语气里带着慎重:
“局长已经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查清格罗夫的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尸体!给毒蝎帮,也给上面一个交代。”
…
而在结束了这场令人身心俱疲的警局风波后,徐钰的生活,似乎被强行按下了“复位”键。
尽管内心充满了未解的谜团和难以言说的憋闷,但她很清楚,沉溺于这些负面情绪中对现状毫无帮助。她还有必须要走的路,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强硬,迫使自己再次回归到了追逐课业的轨道上。
个人训练、精灵队伍的磨合与提升、每天雷打不动地陪着利欧路进行康复训练、在学院里咖啡馆的打工,再加上之前因为突发事件而落下的、需要恶补的文化课程……
所有这些事项,像是一块块沉重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填满了她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
忙碌,成了她最好的麻醉剂。
高强度、快节奏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多时间去反复咀嚼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和无处宣泄的愤怒,也让她浑然不觉地,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一下子冲到了新年的门槛边。
也正是在这段被学业和训练填满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日子里,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如同幽灵般的白发少女———x,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大大咧咧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有时是在图书馆的角落突然出现,丢给她一本艰深难懂的古代精灵符号学笔记;
有时是在她打工回宿舍的夜路上,蹲在路灯上吓她一跳,然后嚷嚷着要和她进行一场“即兴的月光对决”;
有时甚至会在她和利欧路训练时,突然从树后冒出来,指着她的动作评头论足,说些“软绵绵的像在跳舞”之类的怪话。
x的到来,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或者说麻木湖面的石子,虽然带来了不少混乱和措手不及,却也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徐钰那种紧绷到极致的、近乎机械的生活节奏。
给她的日常注入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活力。
然而,徐钰并不知道的是,她这种长期、高频的缺课记录,以及近期在体育实践课上偶尔流露出的、因过度疲惫而导致的精力不济,已经引起了学院一位老师的注意,并且逐渐积累起了相当大的不满。
…
凰檗,紫葡学院备受学生敬畏的体育老师,以其火爆的脾气、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训练要求以及对“根性”的极度推崇而闻名。
她有着一头利落的深紫色短发,身材高挑匀称,充满力量感,小麦色的皮肤上偶尔能看到训练留下的细微疤痕,那双好看的眸子却总是锐利如鹰。
此刻,她正坐在教职工办公室的电脑前,粗壮的手指滑动着屏幕上的学生出勤记录,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屏幕上,一个名字被反复高亮———徐钰。
“又是这个徐钰……”
凰檗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她点开徐钰的详细档案,目光扫过近期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出勤率。
尤其是在需要大量体能消耗的精灵对战实践课和基础体能训练课上,缺席和迟到的记录格外刺眼。
作为地平线世界来的教师,凰檗秉承着最朴素的信念:
知识固然重要,但强健的体魄、坚韧不拔的意志以及在压力下与精灵协同作战的能力,才是训练家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仗着有点小聪明,就轻视体能锻炼、投机取巧的学生。
“长期缺课……哼!”
她冷哼一声,关掉了出勤页面,又调出了徐钰最近几次随堂体能测试的数据。
数据走向同样不容乐观,耐力、爆发力相较于最初的记录已经有了轻微下滑的趋势。
“身体是战斗的本钱!这种状态,连保持基础训练强度都勉强,一旦遇到高强度的野外探索或者突发战斗,要怎么保证自身的安全??
一方面,作为负责的老师,凰檗确实有些担心徐钰的身体状况。
她知道这个学生之前似乎卷入过一些麻烦,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是因为身体原因,她或许可以考虑调整一下训练方案。
但另一方面,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基于原则的严厉,迅速占据了上风。
在她看来,无论有什么理由,长期、无正当理由的缺课,就是对课程和这所学院的不尊重,对自身责任的懈怠,是缺乏“根性”的表现!
紫葡学院可不是用来养尊处优的地方。
“看来是之前给这些小家伙们的压力太小了,以为文化课成绩好就能高枕无忧?”
凰檗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必须得让某些学生清醒一下,认识到体能和实战的重要性。”
“嗯,挂科……或许是个不错的警示。既能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能逼她把落下的训练补回来。”
她用手指敲着桌面,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按照学院规定,缺课超过一定比例,或者期末实战考核不合格,她完全有权力给出一个“不合格”的评价。
“徐钰……”
凰檗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既有老师对问题学生的审视和不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着对方能知耻后勇的潜在期许。
“但愿这次的‘惩戒’,能真的敲醒你。否则,就算你文化课全是满分,在我这里,你也别想轻松过关。”
她决定,在下一次的对战实践课上,要格外“关注”一下这位长期缺席的徐钰同学。
毕竟对方家乡有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如果表现依旧达不到她的最低要求,那么,她这柄挂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