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眉宇间似乎带有挥之不去的轻愁和对他的警惕,但那种由内而外的改变是无法忽视的。
回到c国,回到她真正归属的土地,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似乎洗去了她最后一丝漂泊无依的脆弱。
她的肌肤焕发着健康的光泽,眼神虽然清冷,却比以往更加明亮、坚定,一种深植于根系的自信和灵动,在她周身流淌。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瓷娃娃,而是有了棱角和韧性的玉石。
莱德在心中轻轻喟叹,不得不承认,那片土地确实滋养了她。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亲人的爱滋润着她。
他真切地,在心底为她感到高兴,尽管这份高兴里,掺杂着无法拥有、甚至可能永远失去的尖锐刺痛。
司南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轻微的痛感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
她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所有的波澜,迈步向前,在距离莱德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声音清晰而平稳,却刻意拉出了一道疏远的界限:
“莱德叔叔,我来了。我是来接伊莎贝拉和艾拉的。”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轻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莱德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仿佛要在她平静的表象下,读出她内心所有的暗涌。
莱德缓缓放下报纸,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孩子的问题,而是语气平和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一路累了吧,Nancy。吃饭了吗?”
他的态度越是从容,司南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这种避而不答,更像是一种拖延。她简洁地回应:“不饿。”
莱德却已优雅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炉火光晕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陪我吃些吧。这个时间,你们也该用晚餐了。” 他的话看似邀请,实则是一种安排。司南瞬间意识到,他很可能精确计算了她抵达的时间,特意等候共进这顿晚餐。这更让她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司南与久美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顺从。此刻,在莱德的地盘上,不宜硬碰硬。两人跟着莱德走向餐厅。
长长的欧式宫廷餐桌上已经布置妥当,银质烛台闪烁着温暖的光芒,精致的瓷器熠熠生辉。
晚餐是传统的英式菜肴,简单却讲究。
莱德在主位坐下,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切割食物时手腕的角度、咀嚼时不发出丝毫声响的仪态,都是刻入骨髓的贵族教养,无声地彰显着他与生俱来的阶层和权力。
司南坐在他对面,吃得极慢,也极少。每一口食物都仿佛需要仔细斟酌才咽下。她并非不饿,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谨慎,让她无法在他面前放松享受食物。
她的姿态拘谨,眼神低垂,尽量避免与他有更多的交流。
莱德偶尔将目光投向司南,将她这份显而易见的疏离和警惕尽收眼底。他看到她几乎只是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食物,与记忆中那个在他面前会偶尔放松、甚至因为吃到合口味点心而微微眯起眼的Nancy判若两人。
一股尖锐的疼痛再次袭上他的心口。他知道,那道他亲手参与划下的裂痕,已经深不可见底。她不再信任他,甚至将他视为需要防备的对象。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与苦涩。他无奈地在心底摇了摇头,原本美味的食物也似乎失去了滋味。
用餐至尾声,莱德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那边结束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霍克玩世不恭的声音:“刚刚结束,正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出来。”
“好,”莱德吩咐道,“送孩子们回来吧。”
大约四十分钟后,别墅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紧接着,便是伊莎贝拉那辨识度极高的、如同银铃般欢快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司南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久美子也紧随其后。
客厅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飞扬。“妈咪!”伊莎贝拉欢呼着,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直直地扑进了司南早已张开的怀抱里,“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司南紧紧抱住小女儿,感受着她柔软的小身体和蓬勃的生命力,眼眶瞬间就热了。她腾出另一只手臂,看向稍晚一步、安静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艾拉。
艾拉的眼神依旧清澈沉静,但司南能看到那里面闪烁的依恋和克制着的激动。司南对她温柔地笑着,张开手臂:“艾拉,过来!”
艾拉这才迈开步子,走到司南身边,轻轻依偎进她的怀抱,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咪。”
司南将两个女儿一同拥在怀中,左右亲吻着她们的发顶,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妈咪来了,来接你们回家了。”
这一刻,所有的奔波、担忧和与莱德周旋的紧张,似乎都得到了慰藉。久美子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重逢场面,也不禁动容,眼眶微微湿润。
温馨的拥抱持续了一会儿,伊莎贝拉才从司南怀里抬起头,转身跑向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莱德。
她熟练地爬到莱德腿上,亲昵地用脸颊贴了贴莱德的脸颊,声音甜糯:“爹地,我们回来啦!”
莱德冷硬的轮廓在接触到伊莎贝拉的瞬间变得柔和,他轻轻揽住她,问道:“音乐会怎么样?”
“太棒了!”伊莎贝拉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尤其是下半场的那首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爹地,当管乐声部响起那个悠远又带点忧伤的旋律时,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广阔的土地和思乡的情绪……然后弦乐加入,变得越来越激昂,就像人们在新的家园里充满希望地奋斗!还有最后的乐章,那么辉煌,那么有力量,我感觉心脏都在跟着节奏跳动!指挥爷爷也特别有激情,他的银发都在飞舞呢!”
她描述得虽然充满童真,但用词和感受却透露出超越年龄的理解力和艺术感知力。莱德耐心地听着,眼中带着罕见的慈爱,点了点头:“开心就好。”
看着伊莎贝拉与莱德之间自然亲昵的互动,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司南才彻底明白,晚上孩子们是去听音乐会了,并非莱德有意阻挠。
想到自己刚才在餐桌上那些近乎刻薄的怀疑和戒备,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悄然涌上心头。当信任缺失时,她似乎总是不自觉地将他的行为往最坏的方向揣度。
她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复杂情绪,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尽快带孩子们离开的决心。这里的温情,终究是建立在复杂而危险的根基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