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未消,工作室外的蝉鸣正盛。
陈冠宇穿着合体的行政夹克,风尘仆仆却身姿笔挺,眉宇间既有高级官员的威严,又依稀可见昔日华南虎特种兵的锐利。
前段时间,他率团参加巴黎奥运会,在赛事大局稳定后,便提前返回国内。
“小南,”陈冠宇的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他目光复杂地落在司南略显清瘦的脸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户口本还有一本房产证,“户口本前段时间就办好了。但我想着,等直接给你拿过来好些。”
他没有让小胡先拿过来给司南,其实是想有更多的理由和机会跟她见面。
司南接过那本户口本,指尖微颤,她内心微微激动,梦寐以久的户籍问题,终于解决了。
翻开扉页,户主是“司南”,下面依次是长女“司一安”、次女“司睿安”、儿子“司敬航”。三个孩子的名字整齐排列,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悄然滋生,这是法律给予她和孩子们的正式身份。
有了它,她可以光明正大出入境去接伊莎贝拉和艾拉。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住址栏时,神情顿了一下。她以为是陈冠宇给她买房了呢,只是翻开房产证,上面权利人一栏,清晰地印着三个字——韩熙玥。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困惑,看向陈冠宇。
陈冠宇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追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地解释:“当年,我因为不得已原因,跟你妈妈提出分手。那时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你,只是想着她如果毕业在南城,有个房子方便一些,所以我给她买了这套房子。但她拒绝了,从未接受,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司恒。”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沙哑,“你妈妈太善良了,我以为她会恨我,没想到她给你取的名字……。”
一想到他的猪猪在最后一刻,也都是对他的思念,陈冠宇有点说不下去。
闻言,司南想到妈妈临终前让爸爸隐瞒死讯,让爸爸每个月给外公写信,让外公误以为妈妈远在m国,所以妈妈的户籍至今未销;而陈冠宇,这个因国家使命不得不离开母亲、至今未娶的男人,则用这种近乎固执的方式,守护着一份永不褪色的记忆。
要说她对陈冠宇没有一点怨言是假的。她觉得他太不懂她妈妈了,也太小瞧她妈妈了。
她觉得他应该敞开跟她妈妈说,而不是自以为为她妈妈好实际却是提分手给她伤害。
还有那个男人也是如此,她并不是想要他自爆来给她交代,伤害始终是伤害了,是一种不可逆,无论怎样的弥补,伤害都是发生了。
事实上,她一开始假装失忆,也是不想跟南宫适去提当年的事。
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对母亲早逝的哀伤,有对陈冠宇这份深藏不露的沉重情感而叹息。
她看着眼前这位身居高位的生父,心情复杂。她感激他为自己和孩子所做的一切,但那份对司恒根深蒂固的父女之情,让她无法对陈冠宇产生更亲近的濡慕之情。
她最终只是垂下眼帘,轻声道谢:“谢谢您,陈叔叔。这样安排……很好,解决了孩子们的身份问题。”
陈冠宇听到这声疏离的“陈叔叔”,眼神暗了暗,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能理解,也尊重司南的感受。
他转换了话题,试图让气氛轻松些:“这次在巴黎,奥运会男子十公里长跑的冠军,叫雅格布,U国人。他在记者采访中,特别感谢了一位在他训练最艰难时给予他帮助的‘c国女孩’,他说是天使。那他口中的c国女孩,是你吗?”
司南微微一怔。巴黎奥运会?她有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关注外界的新闻了,南宫适的自曝事件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几乎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经陈冠宇一提,她才想起去年十一月在U国偶遇的那个赤脚在雨中训练、眼神坚毅的非洲少年雅格布。她连忙用手机搜索新闻,当看到雅格布身披国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热泪盈眶的照片,以及采访中提及他感谢一位在U国帮助过他的c国女孩时,司南的脸上终于绽放出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的是他!他做到了,太好了!” 她由衷地感到高兴,那个内敛少年的梦想成真,像一缕阳光,短暂地穿透了她心中的阴霾。
陈冠宇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彩,心下稍慰。他知道这点喜悦无法真正驱散她心底的忧虑,但至少是个好的调剂。
“是啊,他做到了,你当时种下的善因,结出了善果。” 他语气温和,没有再多问其他,只是又嘱咐了几句让她保重身体,若有困难一定要开口,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陈冠宇,司南独自坐回沙发,手中紧紧握着那本户口本。下一步,该去伦敦,把伊莎贝拉和艾拉接回家了。
有了合法的身份证明,签证办理得出奇顺利。
数日后,司南与久美子一同踏上了前往Y国的航班。久美子坚持同行。
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熟悉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
伦敦郊区的别墅,静静地矗立在薄暮之中,与八个多月前司南离开时几乎别无二致。
苍翠的藤蔓依旧攀附着浅色的墙壁,精心修剪的花园里,夏日花卉兀自绽放。然而,再次站在这扇沉重的橡木门前,司南却感觉仿佛隔了一世。
久美子无声地站在她身侧,手指微微蜷缩,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佣人恭敬地开门,引她们入内。客厅里的陈设丝毫未变,温暖的壁炉,昂贵的波斯地毯,以及空气中那缕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与陈旧书香的气息。然后,司南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身影上——莱德。
他依旧坐在那张面对壁炉的深蓝色丝绒沙发上,姿态闲适,手中拿着一份展开的《泰晤士报》。
炉火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那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近乎贵族的从容。这一幕,与司南记忆中那个给予她庇护、为她指点迷津的“莱德叔叔”完美重叠。
一瞬间,司南的心口像是被一根极细极冷的针猛地刺入,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恍惚席卷而来。
八个多月前,她就是在这里,将他视为黑暗中的灯塔,全心依赖,满心感激。那时,他的关怀、他的沉稳,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可如今……知晓了他潜藏的心思,那份敬重便如脆弱的琉璃,落地粉碎,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碎屑,扎得她心生疼。
她的视线迅速而焦急地在宽敞的客厅里扫视。没有伊莎贝拉和艾拉的小身影。
怀疑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他为什么没让孩子们在这里等她?是临时有事,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轻易让她带走孩子?信任一旦崩塌,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久美子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甚至微微垂下了头。莱德积威已久,即便她已做出选择,那种刻入骨髓的敬畏感依然让她不敢直视。她能感觉到莱德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这让她为自己之前的“背叛”感到更加不安。
莱德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久美子的存在。他的目光,从司南踏入客厅的那一刻起,便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在了她的身上。他缓缓放下报纸,动作优雅不见丝毫匆忙,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隔着一段距离,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变化。
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Na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