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细碎的辗转声。
再在第二天,看着我妈即便眼里满是红血丝,却仍要强撑着精神钻进厨房,为我和我哥做早饭。
她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吃得好,一整天才能过得好。
我劝不了她,但我知道她在愁什么。
先前靠小吃车攒下的微薄积蓄已见了底,江阳的房租都已经拖欠了小半月。
纵然房东宽厚,允许我们缓一阵再付,可往后的生计仍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江阳倒是可以回,但要居家隔离14天,学校还不开学,小吃车的客流量必定会大打折扣,再加上江阳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并不安全。
有关南城的疫情报道实在揪心,如果可以,我妈是不愿意把自己置于任何风险当中的。
当妈的,总是放心不下孩子,哪怕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不过希城属于低风险地区,相对来说安全一点,所以我妈毅然决定把小吃车的事业暂时搁置,在家的周围想想办法。
但我妈跑遍了小区周边,连份居家手工活的门路都没寻着。
现在兼职也不好找,就算有她也不会让我和我哥去,便常常对着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叹气。
实在没了办法,我攥着手机犹豫许久,终究还是点开了和姜昂的对话框。
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个渠道转租我们家的小吃车,哪怕回点血也好,总好过白白耗着摊位费。
发送消息的瞬间,我就已经做好了被他怼一顿的准备。
毕竟从前我只要展露一点窘迫,他总能毫不留情地戳破。
可这一次,消息发出不过几秒,屏幕上却只跳回两个字:等我。
我望着那两个字发了会儿呆,说不清它究竟有多少分量,却在满心惶惑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底气。
只是连着半个月,姜昂都没动静。
我妈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做饭时握着锅铲的手都有些发颤。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回江阳顶着风险继续做小吃车的时候,我家的门铃突然响了。
我习惯性地凑到猫眼上,看清门外人影的瞬间,不由得愣了神。
开门时,贺唯一正被姜奕小心翼翼地扶着。
七八个月的孕肚挺得显眼,但她的脸色却透着几分苍白,好不容易养胖的身材抽条了不少,竟快赶上病房里初见时那般清瘦。
姜昂跟在身后,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见我呆站着,熟悉的毒舌先一步递了过来,
“才多久没见,怎么看着更迷糊了?”话落,却没忘将手里的水果篮和坚果塞到我怀里,
“我嫂子特意给你买的,补补脑子,别天天刷题把人刷傻了。”
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来,心里却暗自腹诽:早知道就不告诉他我在备考的事。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挑了挑眉,眼底藏着抹说不清的笑意,倒是没再继续打趣。
“安安,阿姨在家吗?”贺唯一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她特有的温吞。
我妈闻声从厨房迎出来,看见他们时明显愣了愣。
还没来得及开口,贺唯一已经红着眼圈拉住了她的手,“阿姨,隔离了的日子太苦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可想你了,肚子里的宝宝也想……”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孕肚,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委屈,“您回希城之后,我连顿像样的饺子都吃不上了。
本想等您回来就好了,结果又出现了疫情,您不方便回江阳,我只好带着人来投奔您啦。”
我妈敏锐地捕捉到了“隔离结束”的意味,悄悄松了口气,但她仍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投奔。
贺唯一便细细解释,“阿姨,您也知道,我怀了孕后胃口特别挑,外面的饭总觉得不合心意。
以前还能天天去您的小吃车买饺子,现在摊子也出不了了……”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起来,“您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帮衬帮衬?不用做别的,就做两顿家常饭,收拾收拾屋子。
我不把您当保姆,就当请家里长辈照拂,工资您放心,肯定够交江阳的房租,还能剩不少给安安和小舟当生活费。”
我妈闻言,眼神里掠过一丝疑虑,“你怎么知道我们……”话没说完,她转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姜昂,又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心里一虚,悄悄往后缩了缩脖子,低声解释,“我实在没办法了,在那边就认识他一个人脉广的,本来是想让他帮忙问问转租小吃车的事……”
谁承想,他们直接找上门来了,还什么都猜到了。
我真多嘴啊……
我还在暗自懊恼,姜昂已经往前站了一步,语气难得正经,“阿姨您放宽心。”
“小吃车我已经联系好转租了,是做豌杂面的,就算换牌子也可以拆卸,合同可以按月签,等疫情一结束,您想回去重开摊子,随时都能收回来。”
姜奕也跟着补充,“而且您也不用怕来回折腾,我们在楼下买了套小两居,小昂也搬过来住对门,往后有什么事,彼此都能照应着。”
这话一出,我和我妈还有我哥都惊住了。
楼下那套房子我们见过,户型狭小逼仄,怎么看都配不上贺唯一家的条件。
而贺唯一像是看穿了我们的心思,笑着摆手,“我就喜欢这股子烟火气,每天能听见阿姨做饭的动静,比住空荡荡的大别墅踏实多了,房子小点根本不算什么。”
我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好意思接话。
姜昂赶紧帮腔,只是话里却又带上了几分怼我的意味,
“吕宁安天天在家闷头刷题,舟哥也得上网课,您担心他们不让他们出去兼职,他们心里也急着帮您分担。
您去我哥家做事,既能挣着钱,每天还能回来看着他们,免得某人刷题偷懒。”
我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看我妈仍在犹豫,姜奕又温声劝道,“齐阿姨,咱们住得这么近,您做完饭还能给安安和小舟捎回来,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吃饭,或者,咱们都一起吃也可以。
一一挑嘴,这些日子没少折腾,也就您做的饭,她能多吃两口。”
贺唯一也趁机补了句实在话,“阿姨,您现在回不去江阳,没收入心里慌,我怀着孕吃不下饭,也慌。咱们就是互相搭个伴,您挣份踏实钱,我图个安心,多好呀。”
“再说吃了几个月饺子我实在吃腻了,不然二弟的手艺也能勉强顶上。”
“求求你了阿姨…您放心,我会先支付您定金的,如果您觉得在我家待得不开心,随时可以辞职,定金也不需要退。”
我妈望着贺唯一夫妇真诚的眼神,又想起夜里在灯下反复盘算的账单,终究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的心里仍旧有些化不开的担忧,又似乎,不是对他们家人的。
我妈看见我的表情,安抚似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明白,除了这个,我们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再说,和姜家人相处这么久,彼此间也算熟悉。
他们会是一个好雇主的。
晚饭时,贺唯一拉着我妈去楼下看房子。
我站在门口往里望,就听见贺唯一笑着跟我妈说,“阿姨,这是厨房,阿奕每天都会叫人买好菜放进冰箱,您就看着做就行,我不吃的他不会买,您就记住我不吃什么调料,别放就好啦,这是忌口清单,您有空看看。”
我跟着进去,细细打量着这个对于姜家人来说也够陌生的屋子。
虽说小了点,但内部装潢真的不错,两个卧室也挺大的。
贺唯一想让我妈住过来,我妈却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我家就在楼上,一是不好再占人家便宜,二来,她住着也不适应。
贺唯一没再坚持,在她眼里,我妈能愿意来给她做饭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和我哥百无聊赖地立在门口,但也只敢用目光四处看看,半点不敢随意挪动脚步,让人家觉得我们没礼貌。
正局促间,姜昂从外面抽烟回来了。
他刚踏上台阶,就瞧见了我们兄妹俩这副活像守门神的模样,脚步顿了顿,倏地开口,“怎么不进去?”
目光一直落在贺唯一身上的姜奕这才恍然发觉我们的存在,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照顾不周”的抱歉。
我忙不迭摆着手圆场,“里面太闷,我和我哥在这透气呢,对吧哥?”
我哥正垂着头盯着手机里的网课,闻言猛地回神,含糊应了声,“啊对对对。”
姜昂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虽不似寻常烟味那般呛人,却仍让我下意识蹙了下眉,脚步不自觉地往通风的地方挪了挪。
我没留意到,姜昂看见我细微的蹙眉动作时,眼底飞快闪过的那一丝慌乱。
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衣摆处掸了掸,又趁人不注意,悄悄侧过身,用指尖捏着衣领轻嗅了一下,确认烟味完全散去,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朝我们扬了扬下巴,“外面冷,先进屋坐吧。”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了买楼下那套不起眼的小房子,花的钱足够在新区买套宽敞的大户型,姜昂那套也价值不菲。
我实在不解这房子到底好在哪,姜昂却嗤笑一声,别过脸不看我,
“你懂什么?我嫂子养胎需要清静,这里离你家近,方便照应。”那语气硬邦邦的,但理却不糙。
夜里和许星朗连麦时,我窝在床头,跟他讲今天发生了什么。
暖黄的灯光映着屏幕里他的脸,我随口提了句,“对了,姜昂也跟着他哥哥嫂子搬来我家楼下了。”
他低头调整耳机的手骤然顿住,抬眼时,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他怎么也过去了?”
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边缘,整理了一下措辞,
“估计是为了让我妈放心吧,有他和他大哥在楼下照应着,我妈照顾唯一姐就不必那么提心吊胆了。”
话音刚落,我就察觉到视频里的人情绪沉了些,连声音都淡了几分温度,“这样也好,有人在身边照看着。”
“怎么突然没精神了?”我凑近屏幕,小声问他。
他摇摇头,沉默两秒,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没什么,就是有点羡慕。”
羡慕姜昂推开门就能走到我家楼下,羡慕他能随时听见我家的动静。
而他,只能隔着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因为疫情变得异常艰难的距离,透过这方冰冷的屏幕,看我说话,看着我笑。
我的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指尖顺着屏幕里他的轮廓慢慢划过,语气温柔又笃定,
“现在疫情情况缓和多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真真切切地见面了。”
闻言,屏幕里的许星朗沉默了一瞬,随即轻轻地笑了。
他的语气里还有些失落,但此刻,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他说,“是啊。”
“到时候我就给阿姨带上次她念叨的那家老字号糕点铺,
等你刷题累了,我就带你去公园散步,就走上次给你过生日那条路,晚风凉了,我把外套给你披,还有……”
“还有什么?”我笑着看他。
“好好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