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又如何?你想怎么样?去官府告发我?还是亲手杀了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赵子期烧得通红的理智上。
去官府告发?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然后让整个荣昌城,不,整个大庆朝都知道赵家父子相残的丑闻?亲手杀了赵邳?赵子期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双手,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显得奢侈。
赵子期笑了,笑声干涩,撕扯着尚未痊愈的喉咙。
\"为什么?\"
赵子期抬起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面孔,仅剩的独眼里满是血丝。\"为什么是我?\"
赵邳终于移开了视线,缓步走到书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的对话不过是日常闲谈。
在赵邳心中,这场摊牌早已预料到。儿子迟早会发现真相,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反倒让赵邳感到了某种解脱。
\"因为你太蠢,太放肆。\"
赵邳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静。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倒好,顶风作案,无法无天,真以为赵家这点家业能让你横行一辈子?\"
这些年来,赵邳看着儿子一天天变得更加跋扈,心中的忧虑也与日俱增。赵家的根基并不深厚,全靠着与县令的私交和多年积累的财富维持着表面的风光。可赵子期却把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以为权势是天生的,财富是永恒的。愚蠢至极。
赵邳转过身,终于正视着自己的儿子。
\"我提醒过你,可你听过吗?你只听老太君的。她把你宠成了一个废物,一个只会给赵家惹祸的废物。\"
话音未落,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邳!\"
老太君在周老头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书房,浑身颤抖,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听到了父子二人的对话。
赵邳对老太君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变过。
\"母亲,您来了。\"
赵邳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即便在这种时候,表面的礼数还是要维持的。
老太君气得嘴唇哆嗦,指着赵邳的鼻子。
\"赵子期再怎么混账,也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赵家的独苗!虎毒尚不食子,你……你怎能设下如此毒计害这孩子!\"
\"害?\"
赵邳冷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是在救赵子期,也是在救赵家。\"
赵邳踱步到赵子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的儿子。
\"我想让你知道疼,知道怕,收起你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玩世不恭。让你明白,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我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来。\"
赵邳顿了顿,\"至于死多少人?那些人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这些重要吗?在赵家的前程面前,那些人什么都不是。\"
\"那个余雪儿,不过是恰好在那天进了赵府,恰好与钱庄有恩怨,又恰好有几分姿色。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到了一起,不用,岂不是浪费?\"
在赵邳的算计中,余雪儿从一开始就不是人,而是一枚棋子。
美貌的少女,贫困的家境,绝望的处境,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至于余雪儿的死活,江旻的痛苦,隋家的覆灭,这些都只是达成目标的必要毁灭。
赵子期的呼吸停滞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自己背负的罪名,承受的酷刑,毁掉的容貌,全都是父亲赐予的一场\"教训\"。
\"当然,事情的发展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
赵邳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懊悔,反而像是在复盘一盘棋局。
\"我没想到那个叫江旻的小子如此心狠,更没想到隋家那几个莽夫会真的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
赵邳的视线在赵子期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扫过,仿佛在看一件残破的瓷器。
原本的计划是让儿子吃点苦头,受点教训,然后痛改前非。可江旻的残忍和隋家兄弟的愤怒远超预期,直接将赵子期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不过,结果虽然惨烈,目的却达到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赵邳的语调再次归于平淡。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若是你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是学不乖,那也……没关系。\"
赵邳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将最后的真相砸向了面前早已崩溃的祖孙二人。
\"我赵邳还年轻,不过四十,大可以……继续传宗接代。\"
儿子可以教导,可以改造,但如果实在无药可救,那就只能舍弃。
反正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至于父子之情?在赵家的延续面前,个人感情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轰然劈碎了赵子期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亲情的幻想。
\"啊……啊……\"
赵子期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原来自己不是被冤枉的。
原来自己不是顶罪的。
.......自己是个笑话。
赵子期浑身抽搐,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肺里空空如也。
真相的残酷,比江旻施加在身上的任何酷刑都要痛苦千万倍。
\"你……你这个畜生!\"
老太君再也忍不住,扬起拐杖就朝赵邳身上狠狠砸去。
赵邳不闪不避,任由那沉重的拐杖落在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在赵邳看来,老太君的愤怒完全可以理解,但也完全没有意义。
事已至此,再多的指责和愤怒都改变不了什么。
老太君一击之后,力气仿佛被抽空,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老周头连忙扶住。
老太君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婿,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活了这么多年,自认精明一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然隐约猜到赵邳想敲打孙子,想收拢权柄,可万万没想到,赵邳会做得这么绝,这么狠!
\"呵呵……\"
老太君忽然笑了,笑得老泪纵横。
\"报应……都是报应啊……\"
老太君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
如果当初没有那么溺爱孙子,如果当初多听听劝告,如果当初能够约束赵子期的行为,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赵邳整理了一下被拐杖打皱的衣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儿子,和瘫软在椅子上、泪流满面的母亲。
该说的,都说完了。
这个家,从今夜起,该换个样子了。
赵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步,从容地走出了书房,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赵子期压抑不住的、破风箱般的抽泣声。
\"我的儿……我的孙儿……\"
老太君终于挣脱了周老头的搀扶,扑到赵子期身边,一把将孙子紧紧抱在怀里。
\"是奶奶错了……是奶奶的错……\"
\"都是奶奶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