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十二年(1569年),府内城的议事厅内暖意融融,却藏着一股暗流涌动的亢奋。大友义镇端坐主位,目光落在阶下行礼的山中鹿之介身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鹿之介,本家已命人备妥钱贯、甲胄,助你联络旧部。此去京都,务必与胜久商议妥当,待时机成熟,便在出云竖起旗号,牵制毛利家 后方!”
山中鹿之介闻言,身躯微微一颤,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压抑多年的光芒。他重重叩首,额角触及冰冷的榻榻米,声音哽咽却坚定:“大恩,没齿难忘!此去京都,若不能说动胜久公起兵,愿以死谢罪!”
一旁的阿苏惟将静静伫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山中鹿之介得偿所愿而欣慰,又为阿苏家未来的处境而忧虑。尼子家代持的商路是阿苏家当下的经济命脉,一旦尼子家起兵,这条商路必然会受到波及。但事已至此,他已无力阻止,只能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应对之策。
散会后,阿苏惟将拉着山中鹿之介的手,来到府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两人脸上,阿苏惟将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递了过去:“鹿之介,此乃我致甲斐师父的亲笔信,已将府内城的情况尽数说明,委托他代为打理事务。我将与你一同上洛,一来可助你周旋京都各方势力,二来也想亲自见见胜久公,探讨商路后续事宜。”
山中鹿之介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重重点头:“宫司深明大义,尼子家感激不尽。有您同行,此行必然顺遂!”两日后,一支轻装小队悄然离开府内城,向着京都方向疾驰而去。阿苏惟将与山中鹿之介并肩而行,气氛凝重却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而在阿苏惟将二人离开后,大友义镇立刻将重心转移到大内辉弘身上。他召来丰后水军的若林镇兴,面色严肃的吩咐道:“护送大内辉弘登陆周防之事,就交给你了。从秋穗浦秘密登陆,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一旦登陆成功,便以大内家旗号号召旧臣,务必在最短时间内集结兵力,以期给毛利家致命一击!”
若林镇兴躬身领命:“主公放心,定当不负所托!水军已整备完毕,不日便可出发!”
大友义镇点了点头,又召来吉冈长增,叮嘱道:“密切关注周防局势,及时传递消息。同时,命人提前联络大内家在周防、长门的旧臣,让他们提前做好响应准备。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吉冈长增躬身应道:“主公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大内家旧臣,已有多人表示愿意响应,只需大内辉弘一到,便可立刻起兵。”丰后水军的船队悄然驶出丰后湾,船队由十余艘小舰组成,载着大内辉弘及数十大友家士卒,在夜色掩护下,向着周防国的秋穗浦驶去。
大内辉弘站在甲板上,望着茫茫水面,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他是大内家的血脉,自大内家被毛利元就覆灭后,便一直寄人篱下,隐忍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复仇机会,他誓要夺回属于大内家的一切。
船队行驶一日夜,终于抵达了秋穗浦。此时的秋穗浦寂静无声,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若林镇兴下令船队悄悄靠岸,士卒迅速登陆,控制岸边高点。大内辉弘手持祖传太刀,站在岸边的高地上,高声喊道:“我乃大内辉弘!今日归来,便要恢复大内家荣光!”
声音洪亮,在夜空中回荡。
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马蹄声,周防国的大内家旧臣纷纷响应。有的带着家丁前来投奔,有的带着粮草物资支援,还有的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召集周边豪族与浪人参军。短短十数日,大内辉弘麾下兵力便突破六千人,可谓声势浩大。
看着麾下日益壮大的队伍,大内辉弘心中充满信心,他决定率先攻打周防国的战略要地山口。山口是大内家昔日根据地,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控制山口便等于控制了周防与长门两国之间的联系。
此时,山口由毛利家的两名家臣镇守:井上就贞据守平野口,信常元实据守小郡口,两人互为犄角,防御极为严密。
“平野口乃山口门户,若能攻克平野口,小郡口便孤立无援!”大内辉弘说道。随即下令向平野口进发,六千大军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沿途百姓见大内家归来,纷纷夹道欢迎,有的甚至主动加入为大军引路。
平野口的井上就贞得知大内辉弘率军进攻,顿时慌了神。他麾下仅有百余士卒,根本无法与大内军抗衡。有人劝他弃城而逃,向信常元实求援,却被井上就贞厉声拒绝:“我乃毛利家臣,岂能临阵脱逃!今日,便与平野口共存亡!”
井上就贞下令士卒加固防御,准备死守平野口。他亲自登上城头,指挥布置弓箭与滚石檑木,严阵以待。没过多久,大内军便抵达平野口。大内辉弘骑着战马,来到阵前,高声喊道:“井上就贞!你本是大内家旧臣,却投靠毛利逆贼!今日,我大军压境,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便是丧命之时!”
井上就贞站在城头,怒声骂道:“大内辉弘!你也敢在此叫嚣!毛利家善待于我,岂能背叛!想要攻克平野口,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冥顽不灵!”大内辉弘冷哼一声,下令道,“进攻!”
一声令下,大内军如同潮水般冲向平野口。城头上的毛利军立刻放箭,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大内军。大内军手持盾牌,奋勇向前,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后续士卒依旧源源不断的冲上来。
战斗异常惨烈。大内军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不断冲击着平野口。井上就贞身先士卒,挥舞太刀,斩杀数名大内军。但大内军实在太多,平野口防线逐渐被突破。激战半日,平野口还是被攻破,大内军蜂拥而入与毛利军展开巷战。
井上就贞率残部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战死阵中。平野口被大内军攻克,控制周防与长门两国之间的重要要道。攻克平野口后,大内辉弘下令全军稍作休整,随后便率军进攻邻近的高岭城。
高岭城是山口的重要屏障,若能攻克高岭城,便能直接兵临山口城。并且,此时的高岭城城主市川经好,正跟随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出征北九州,城中仅有五百余守军。
“高岭城守军薄弱,必然不堪一击!”大内辉弘说道,“乘胜追击,一举攻克!”他旋即下令全军向高岭城进发,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座仅有五百余名守军的小城,却成为了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大内军抵达高岭城后,立刻发起进攻。士卒架设云梯,轮番攻城。城头上的守军虽然人数稀少,但个个奋勇抵抗,箭矢、滚石檑木不断落下,给大内军造成了不小伤亡。大内军连续进攻两日,却始终无法攻克高岭城,士气逐渐低落。
原来,在市川经好出征后,城中事务便由夫人市川局打理。市川局虽是一介女流,却颇有胆识谋略。得知大内辉弘率军进攻,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立刻召集城中守军与百姓,说道:“诸位,高岭城若破,必将家破人亡!如今城主不在,愿与诸位死守城池,等待城主归来!”
说完,市川局亲自披挂上阵,站在城头指挥作战。她的举动极大鼓舞了城中守军士气,士卒见主母如此英勇,纷纷奋勇杀敌,百姓也主动登上城头,帮助搬运物资、修补城墙。守军凭借着城防优势,一次次击退大内军进攻。大内军见久攻不下,心中渐渐产生畏惧之情,进攻势头也越来越弱。
与此同时,远在安艺国吉田郡山城中的毛利元就,正坐在议事厅中,审阅着各地送来的情报。突然,一名忍者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神色慌张的禀报道:“主公!大事不好!大内辉弘已于周防国登陆,短短十数日便集结数千兵力,已然攻克平野口,如今正在攻打高岭城!”
毛利元就闻言,手中毛笔“啪”的一声掉落纸上,墨迹迅速晕开。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什么?大内辉弘?怎敢如此!大友义镇这手棋颇妙啊!竟然暗中扶持大内家,以此偷袭我后方!”
“主公,局势不妙!”家臣福原贞俊上前一步,焦急的开口说道,“吉川大人与小早川大人率领大军如今正在远征,周防空虚,若不能及时回防,恐怕会落入大内辉弘手中!届时凭借大内家威望,迁延日久,必成祸患!”
毛利元就强压下心中愤怒,冷静分析道:“大友义镇此举,显然是想围魏救赵,逼迫我召回两川,以解北九州之围。如今周防局势危急,若不召回两川,后果不堪设想。看来,北九州战事只能暂时搁置,先稳固后方再说!”
毛利元就当即下令,命人快马加鞭,向北九州传递消息,令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立刻率领大军撤回中国,驰援周防。同时,又下令,命长门国守军迅速增援高岭城,协助守军死守城池。
“主公,那大友家怎么办?”家臣桂元澄问道,“若两川撤军,北九州的大友军必然会趁势反扑,立花山城与博多港恐怕又会被大友家夺回。”
毛利元就冷哼一声,说道:“大友义镇想捡便宜,没那么容易!命人在撤回途中布置防线即可,先阻击大友军可能发起的追击。待平定周防叛乱,再回过头来收拾大友义镇,也不迟!况且,大友义镇能使出这般伎俩,我等便不行吗?”
而北九州的二人接到消息时,夜色如墨,吉川元春将撤军密令重重拍在案上,闷闷的说道:“父命难违,可就这样放弃立花山城,拱手让出北九州,实在不甘心!”他声音低沉,满是愤懑。
一旁的小早川隆景亦是面色凝重,手中折扇反复开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兄长所言极是,我等率大军远征,未建寸功便仓促撤军,不仅有损毛利家威名,更会让大友义镇愈发嚣张。不如留下一部驻守立花山城,佯装主力仍在,继续维持对峙局面,或许能为日后反扑争取时机。”
两人目光交汇,很快达成共识。吉川元春随即召来乃美宗胜,沉声道:“宗胜,你素有勇略,且对筑前地形熟悉。我与隆景率主力回援周防,命你率五百精锐留守立花山城。切记,务必紧闭城门,多竖旌旗,虚张声势,务必让大友军误以为我主力仍在,拖延时日,待我等平定内乱,必率大军重返北九州!”
乃美宗胜心中一沉,五百人驻守孤城,面对城外数万大友军,无疑是九死一生。但他深知军令如山,更明白两位主将的不甘,当即躬身领命:“遵命!定死守立花山城,不负所托!”夜色中,毛利军主力悄然向着中国地方疾驰而去,只留下乃美宗胜与五百士卒,孤零零守在立花山城中。
乃美宗胜在二人走后立刻着手布置,令士卒在城头多插军旗,将城中仅有兵力分散部署在各城门,每日早晚两次列队巡逻,故意高声呼喝,制造大军驻守假象。同时,严令城门紧闭,禁止出入,试图以此瞒天过海。
起初几日,城外的大友军果然没有察觉异常,户次监连虽察觉毛利军动静渐小,却也只当是对方因对峙日久而心生懈怠,并未多想。可随着时间推移,破绽渐渐显露。第三日午后,户次监连亲自观察敌情,发现立花山城上的巡逻虽依旧列队,却步伐杂乱,且人数明显减少。
更让户次监连起疑的是,城中升起的炊烟太多了,作为守城一方如此铺张,可不是稳妥之策。“不对,其中必有蹊跷。”他的眉头紧锁,当即派遣十名精锐斥候,趁着夜色靠近立花山城,打探虚实。
深夜,斥候悄悄抵达立花山城,凭借绳索攀爬上外侧矮墙,倾听城中动静。往日里营中士卒的喧哗、战马的嘶鸣全然不见,只有零星的脚步声与低语。更重要的是,隐约听到城中抱怨粮草短缺,言语间满是对坚守的绝望。
斥候不敢久留,悄悄退了回去,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给户次监连。
“果然如此!”户次监连恍然大悟,“毛利军主力必然撤军,只是留下少量兵力驻守,妄图欺瞒我等!”
身旁的臼杵监速立刻说道:“既然如此,当立刻总攻,一举攻克立花山城!”
户次监连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可急功近利。其虽兵力薄弱,却据城而守,立花山城地势险峻,强行攻城必然会有伤亡。且我等不知城中具体情势,若贸然进攻,恐中埋伏。”
第四日清晨,户次监连派遣一支千人队伍,前往立花山城下挑战。乃美宗胜深知城中兵力空虚,根本不敢出城应战,只得下令城上放箭,将大友军逼退。可这一举动,更坐实了户次监连的猜测。
“若毛利军主力仍在,绝不会如此龟缩不出。”户次监连心中已有定论,当即下令大军将立花山城团团围住,却不发起进攻,只待城中粮草耗尽,守军不战自溃。
城中的乃美宗胜早已焦头烂额,五百士卒每日消耗的粮草虽然有限,可大军撤走本就带走了大部,如今城中粮草已所剩无几,士卒怨声载道,士气低落至极点。他深知,三五日或许还能瞒住对方,可时间一长,必然会被彻底识破,届时大友军总攻,立花山城必破无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谈判,或许还能为自己与麾下士卒争取一线生机。
当日午后,乃美宗胜命人将一封书信系在箭矢上,射向大友军营地。书信中,乃美宗胜直言毛利军主力已撤,自己仅率少量兵力驻守,愿以开城撤退、归还立花山城为条件,换取户次监连不攻打、不追击的承诺。
户次监连看完书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素来敬重有骨气的武士,乃美宗胜虽处绝境,却不卑不亢,主动谈判而非死守待毙,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他当即派人向立花山城联络,召来乃美宗胜的使者,沉声说道:
“回去告知乃美宗胜,本将答应他的条件。只要他明日清晨开城撤退,将立花山城完好归还,我大友军绝不发起进攻,更不会追击分毫。我户次监连以大友家的信誉担保,言出必行!”使者闻言,连忙躬身道谢,转身返回立花山城复命。
乃美宗胜得知户次监连的承诺,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深知户次监连素有威名,向来言出必行,绝非背信弃义之辈。当晚,乃美宗胜召集麾下士卒,说明了谈判结果,士卒听闻可以安全撤退,无不欣喜若狂。
次日清晨,立花山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乃美宗胜率领五百士卒,列队走出城门,神色肃穆。户次监连亲自在阵前等候,见乃美宗胜果然如约开城,且城中完好无损,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乃美宗胜走到户次监连面前,躬身行礼:“户次大人信守承诺,乃真名将也!立花山城已完好归还,告辞!”
户次监连微微颔首,沉声道:“坚守孤城,亦有忠勇之气。去吧,本将言出必行,绝不会为难于你。”说罢,他抬手示意,命士卒让出一条通道。乃美宗胜再次躬身道谢,率领麾下士卒沿着通道缓缓离去。
大友军虽有不解,却因主将有令,无人敢上前阻拦,更无人发起追击。
看着乃美宗胜等人远去的背影,臼杵监速不解的问道:“为何放虎归山?乃美宗胜乃是毛利家重臣,今日放他回去,日后必成大患!”
户次监连摇了摇头,说道:“乱世之中,信誉为重。我已许下承诺,若出尔反尔,不仅有损我个人威名,更会让九州耻笑大友家无信。且乃美宗胜虽有忠勇,却无身份,放他回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不战而得立花山城,避免我军伤亡,才是上策。”
随后,户次监连率领大军,浩浩荡荡进入立花山城。城中百姓见大友军入城,纷纷夹道欢迎。户次监连下令安抚百姓,整顿城防,清点粮草武器,很快便稳定城中秩序。当日午后,户次监连便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府内城,向大友义镇禀报收复立花山城的消息。
大友义镇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当即下令表彰户次监连,赏赐钱贯、甲胄。立花山城的收复,不仅让大友家重新掌控筑前的战略要地,更解除了北九州危局。一时间,大友家凭借逼退毛利家,其威望在九州境内再次高涨,大友义镇一统九州的野心,也愈发炽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