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不期而至,细雨轻雾,淅沥淅沥浸湿了洛阳城每个角落。
陆府安静如常,书房之人听到窗外滴答雨声,推窗倾听,微雨打在信纸上,微微颤动,纸上的字迹也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任远离开洛阳后的第七天,陆玩却收到了他写给自己的信。
信很长,足足有十几页,陆玩看了半日,又安静的坐了半日,外面已至黄昏,他却浑然不觉。
像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惊醒了他,他立于窗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心里莫名的压抑和悲凉。
“士瑶兄若看到这封信,大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以什么身份对你说这些话,先前双方父母口头上的娃娃亲,根本做不得数,而且我也深知自己不配成为雨轻的未婚夫。
我想士瑶兄应该也已经猜到雨轻的真实身份,早年因任先投靠齐王,出卖雨轻的父亲,致使他遇害,雨轻生母又带着无尽的遗憾离世,自此雨轻无依无靠,任氏一门对她亏欠太多,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也不值得被原谅。
若左太妃还活着,一定不会让雨轻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让她与我们这些人亲近,那样雨轻或许会活的无拘无束,随心自然。
虽然天不遂人愿,事不如人意,但失去左太妃的庇护,雨轻却变得更加坚强,也踏上了自己的路。
我虽然不知她那些大胆新颖的理念从何而来,但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她都会勇往直前,不懈努力,那么有朝一日她必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我选择替她背负所有沉重的过去,从进入司隶校尉部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我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又一次次与奸佞之人合作共谋,早已罪孽深重,可我至死不悔,遗憾的是这一世未能还清所欠曹家的债,只能到下一世再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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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会举办在即,司马衷意在诛杀异己,再次掀起血雨腥风的大规模清洗,各地王爷也将趁机举兵。
我的人在青州已经见识到陆家潜藏在北方的那股势力,如果你想要抢占先机,你的兵力可提前埋伏在金墉城附近,我料定司马衷必会亲自坐镇金墉城,因它偏处城角西北一隅,可俯瞰全城,城高池深,易于防守。
司马衷命人临金墉城建造思子宫,正是为了暗中部署兵力。
蒯错奉命督造思子宫,看来你与他势必要有一战。
你不用一刀一枪就逼得殷柷退兵,亦可以在火中穿行而过,我相信这样的你终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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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知道在左太妃遇害后,士瑶兄就派人一直暗中保护她,你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值得拥有这份感情。
卢琛固然是好,但他有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之间的那段美好很快就会被无情的现实湮没,所以你也不必为此烦忧。
我已不能够再为雨轻分担什么了,接下来就由士瑶兄来为她遮风挡雨吧,你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我错过了太多陪伴雨轻的时光,本想和她一起登山看日出,春游野餐,牵手逛街,包场看戏,在庭院中养兰画兰,教她弹琴下棋,月光下竹林漫步,为她弹琴唱歌,夜深人静时陪她坐在屋顶看星空,听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这些我尚未做到的事也只能交给士瑶兄了。
如果可以的话,裴陆两家最好尽早联姻,雨轻才会更安全,你必须时刻守在她身边,以阻止她去做危险的事,这样我才能放心地闭上眼就此长眠。
即便到了天下太平那一日,我还是希望士瑶兄可以带她离开洛阳,去南方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最后我想拜托士瑶兄,暂时不要让雨轻知道我已不在人世,我出任敦煌太守,过些年死于任上,这样的结果,她或许更能够接受,也不会为了我去做什么傻事。”
天青色袍袖随手指在琴弦上拂动,忽然有人闯进书房,弦声凝绝,柔指轻顿。
来人却是夏侯殊,他一脸严肃道:“雨轻今日来找过你吗?”
陆玩微微皱眉:“没有,发生了何事?”
夏侯殊道:“雨轻不见了,从清早出去到现在都未归。”
陆玩神色骤变:“难道她已知—”
夏侯殊略带愠色道:“都是因为梁遇,也不知他同雨轻说了些什么,天一亮雨轻就独自出门了,我派人把她平日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都不见她的人影。”
这时梁辩神色落寞的走了进来,衣服也被雨淋湿了大半,他在城中四处找寻雨轻,也是无果。
夏侯殊一看到他,就怒斥道:“你们做的好事,若雨轻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兄弟如何跟裴家交待。”
梁辩满怀愧疚道:“很抱歉,我没能拦住他—”
夏侯殊质问道:“梁遇到底说了什么?”
梁辩无奈道:“他把全部都告诉了雨轻,还有任远的那本笔记本。”
夏侯殊忿然道:“梁遇他是不是疯了?”
梁辩叹了口气道:“我想他确实是失去了理智,甚至还认为是雨轻害死了任远。”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间,陆玩早已夺门而出,冒雨骑马出城。
城郊任家别墅空无一人,陆玩撑伞独自走了出来,南云等人就候在那里,陆玩问道:“你们怎么会跟丢?”
南云上前回禀道:“属下是亲眼看到雨轻小娘子进了这别墅,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不见了,许是有秘密暗道,可以通向另一处,属下定会尽快找出暗道。”
雨轻出行没有带雪貂,陆玩已无法快速知晓她的踪迹,但她离开此处时间不长,应该还在附近。
陆玩吩咐道:“你们速去邻近的别墅查探一下,有情况立刻来报。”
雨下得愈发紧了,陆玩的心就越是揪着,他撑着伞毫无方向的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收伞上马飞奔而去。
原来任远不止有这一栋别墅,还有一处常年空置着的园子,任远祖父任恺生前失志,心灰意冷,在此独居过一段时间。
当陆玩赶到这里,却发现雨轻已倒在琉璃兰圃内,陆玩忙上前扶起她,她浑身都湿透了,面色苍白,冰凉的手还紧握着黑色缎面笔记本。
陆玩把大氅披在她身上,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她微微睁开眼,喃喃说道:“士瑶哥哥,有一盆细叶寒兰花刚开却枯萎了,你能救活它吗?”
陆玩抚摸她的额头发烫,温和道:“好,我会救活它。”
“你可不可以也把阿远哥哥救活,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他不能就这样—”
陆玩刚抱起她,她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笔记本瞬间从她手中滑落,伴着一滴泪,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陆玩却找不到安慰她的方式,唯有坚定前行,带着她穿越这片寂静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