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佩里恩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下文。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深紫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反射着厅堂深处不断摇曳的烛光,像极了他此刻内心深处微妙而压抑的情绪。
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涌,最终却只凝成一句略显僵硬的话。
“你说得……也许没错。”
这句低语像是沉重石块坠入水底,砸出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他承认得很勉强,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别扭,就像是在承认自己失败,承认自己低头,承认自己不过是某个更大力量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哪怕那『棋手』并没有用强。
这让他极不舒服。
他的手指收紧,捏得杯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指节在暖黄的灯火下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他不是不理解艾萨里昂的话,相反,他比谁都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看得见,也听得懂,那一张越织越密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缠绕着整个奥苏安,缠绕着他曾熟知的每一块土地与每一个面孔。那些本应永远敌对的势力、分裂的理念、破碎的记忆,竟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缓缓向着一个方向凝聚。
他甚至明白,达克乌斯确实在做一件没人能做到的事——将那些彼此敌视、彼此割裂的『线』,缝合成一张命运的巨网,一张令神只都沉默的网。
但……
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坦然接受这一切。
他是战士,是骄傲的阿苏尔,是伊瑞斯之子,是与风浪搏斗、以利剑争雄的人。
让他承认自己只是被牵引的线?
一根安放在织机上的、没有意志的线?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主动选择踏上这条道路,是因为理智、信念、判断,而非被某个无形存在温柔地『摆放』到了这里。哪怕那份安排不是威胁,也不是命令,只是一种强大得无法抗拒的引力——一种如潮水般涌来的方向感。
“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艾萨里昂能听见,“但我不想承认,我不想,就这么……被归纳。”
他抬起头,看向大厅,这里站着昔日的敌人,站着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之中有的早已投身新秩序,有的依旧犹疑观望,但他们的身影都被那名为『达克乌斯』的存在,编织进了某个无法逃脱的故事中。
谁能说清,他们是自愿走到这里,还是那无形的手,悄然推了他们一把?
“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他轻声道,像是在对艾萨里昂说,也像是在自语,“你看见了那张网,所以甘愿成为那编织的一部分。而我……我还在挣扎着,挣扎着不被卷进去。”
艾萨里昂听罢,只是看了佩里恩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理解、也有几分沉默的欣慰。
他没有说话。
他太了解佩里恩了,佩里恩性格里那份深埋骨子里的骄傲,就像北伊瑞斯海岸的海风,冷冽、执拗,永远锋利,不肯低头。而如今,佩里恩能说出这样一段话,哪怕带着挣扎与不甘,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依然端然地立于这座金碧辉煌、辉光流转的宴会大厅之中,但他的意识早已悄然飘远,沿着风的回响,顺着空气中那些微不可察的回音,穿过回荡在耳畔的低语与灯火的呢喃,穿越漫长的时光长河,回到了那个至今仍然清晰得如昨日重现的地方——
埃尔辛·阿尔文,艾索洛伦那片始终空旷的空地上。
那里曾是草地,是会场,是纷争与和解的舞台,是一场改变整个世界命运轨迹的议事之地。
他记得得很清楚,哪怕如今已过去六十年,他依然记得。
莫拉依格站在达克乌斯身旁,身影朦胧却压迫感如山。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却贯穿了每一方;她是宿命的化身,是命运的织母,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如针线穿刺,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缝合成一张无形的巨网。
然而,莫拉依格所编织出来的命运,是残酷的。
那是一种被剥夺了选择权的轨迹,是每一条支路都通向悲剧的通道,是命运本身对个体意志冷漠的回应。她不是恶意的存在,她甚至无所谓善恶,她只是如实地编织——像天象运转,像潮汐交替,从不偏离。
而作为她的『好大儿』——达克乌斯……
他无法用『残酷』去简单地形容达克乌斯所编织的一切。尽管充满了牺牲与裂变,充满了被误解、被背叛、被诅咒的时刻,但那不像是被凌迟的宿命,更像是——
一艘不断穿越风暴海域的孤船?
每一次规避漩涡之后,前方等待它的,都是更深、更黑、更诡谲的海眼。命运没有施舍给达克乌斯安宁,也没有赋予他荣耀,有的只是不断叠加的责任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艾萨里昂不知道自己是否佩服达克乌斯,也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认同感,一种旁观者无法否认的理智层面上的『合理性』。他不认为这是情感驱动的崇敬,更不认为是盲目的忠诚,而是逻辑推演后的唯一解。
他太清楚了,如果不是那只手在背后拽动这些线,或许这个世界早在某个节点崩塌得连灰烬都不剩,或许这个世界会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崩塌得连灰烬都不剩。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真正发出声音,只是一丝无形的气息,从鼻翼缓缓滑落,像是对命运发出的无声叹问。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
凯丽尔。
力道很轻,却有种将灵魂从远方世界拖回现实的温柔力量。他睁开眼睛,仿佛从梦中醒来,水晶吊灯的光辉在眼前缓缓聚焦,光与影在玻璃上跳跃着,映照着一场正在继续的盛会。
耳畔是人群低语的回响,杯盏轻响。
他回过头,看向凯丽尔。爱人那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急迫,没有疑问,只有静静的理解与一种轻柔的召唤。
是啊,梦终究是要醒的,现实还在继续。
他必须回到这一刻,回到这由『线』构成的会场,继续作为见证者、作为线上的某一点,参与这片大陆的命运交织。
“那个穿绿裙子的是谁?”凯丽尔忽然低声问道,眼神悄悄瞥向一位女性,那是一位看似沉静却气质强大的人影,仿佛草木中的王者,风中的智者。
“丽弗。”艾萨里昂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敬意,“她是阿斯莱。”
“阿斯莱?”凯丽尔微微一愣,她对丽弗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有些许疑惑,艾萨里昂之前并没有向她讲述,在返回的路上,她也没见过这号人。
“她有一个伟大的称号。”艾萨里昂淡淡说道,“艾索洛伦先知。”
“先知?”凯丽尔皱眉,疑惑更深。
这与她所掌握的信息不符,她没记错的话,先知应该是泰拉,但聪慧的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光。
“她……已经传承给了泰拉,是吗?”
艾萨里昂轻轻点头,目光在丽弗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道。
“曾经的先知,曾经向阿斯莱们讲述自然律动与星辰引导的先知,如今也离开了森林,随着达克乌斯,一同去了艾希瑞尔。”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段历史,但内心深处却泛起不易察觉的波澜。
即便丽弗是先知,艾索洛伦的精神象征,也逃不过达克乌斯编织的线。
命运从来没有例外,哪怕你曾预言命运,最终也只能被它引导。
此刻,会场另一侧,丽弗正与泰拉轻声交谈着。两人并肩而立,身姿在灯火辉映下如古树与新芽,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又给人以某种凝定时光的感觉。
而站在她们身旁的,是暮光姐妹——奈丝特拉与阿洛翰,她们静静地陪在丽弗左右,像是守护者,又像是亲人。
在她们身旁,是阿斯莱系的织法者、咒咏者,还有几位施法系的林地领主。他们大多数沉默,偶尔点头、低语,仿佛这座宴会大厅的一角,已被改写为艾索洛伦的一部分。
而作为暮光姐妹的伙伴,塞辛-哈尔也出现在了会场之中。但她没有待在奈丝特拉与阿洛翰身边,而是悄然出现在就餐区的外缘,和贝格-舒恩一起与红龙们交流着什么,从她脸上不时浮现的狡黠笑意来看,话题似乎并不沉重,甚至带有几分轻松而调侃的味道。
“看到头发上有辫子的那位了吗?那是阿萨诺克。”艾萨里昂停顿了一下,指了指另一侧人群,说道。
“艾尼尔?还是阿斯莱?”凯丽尔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作为施法者,她能感觉出阿萨诺克的强大,对于这种存在,她有着天然的好奇心。
艾萨里昂嘴角微扬,淡淡说道,“他的身份……很难定义。若要归类,我个人觉得他算是『离群阿苏尔』?”他顿了顿,“他是伊瑞斯人,文尼奥尔家族的子嗣。”
话音刚落,一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或震惊、或狐疑的神色。他们太了解自己的故乡了,尤其是关于伊瑞斯历史的那部分——文尼奥尔家族很早之前便宣告绝嗣,如今仅仅存在于史书和纪念碑中。
“文尼奥尔家族不是……早就……”费尔加低声说道,话未说尽,但意味已足。
“他与卡拉德雷尔是堂兄弟关系。”
一众人神色一滞,继而露出几分理解的神情。
他们没有感叹阿萨诺克活了很久,毕竟奥苏安还有一位从大分裂时代走来的影王呢。
也没感叹阿萨诺克与第五任凤凰王卡拉德雷尔的关系,贝尔-夏纳的子嗣都重新出现了,卡拉德雷尔的堂兄弟还活着的消息也就不那么震惊了。
“而正在与他交谈的那位。”艾萨里昂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阿萨诺克身前的女性,“莉安德拉,莉安德拉·阿西诺。”
“阿西诺?卡勒多?这……”阿拉加伦一时失语,话未完便被惊奇取代。
“是的,正统的卡勒多血脉,阿西诺家族出身。”艾萨里昂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讲述着他了解的莉安德拉。
另一边,伊塔里斯正端着酒杯,缓步穿行于宴会之中。他看起来像是在随意游走,步伐不紧不慢,目光也未曾在谁身上多停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宾客,在灯火辉映下寻找下一口酒的余韵。
但实际上,他的行动并非无的放矢。每一次转身、每一次靠近,似乎都有其目标与节奏。他不是在游走,他是在观察,在搜寻,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就在此时,维耶纳与多里恩结束了简短的交谈,前者微笑告别,而后者则低头沉思。随后,就在多里恩转身的刹那,一个身影轻轻撞上了他的肩膀。
“抱歉。”伊塔里斯低声说道,语气带着礼貌。
多里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甚至连一丝对阿苏尔的排斥也不曾显露。作为一名贵族,在场合中如何伪装、如何隐藏真实意图,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更何况,这样热闹而拥挤的场合里,轻微的碰撞实属寻常。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阿苏尔会选择在杜鲁奇的圈子乱串,带着某种任务,某种目的?
但下一秒,他的步伐停住了。
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浮上心头,让他瞬间从惯性的礼节和复杂的思考中惊醒。他看向眼前的阿苏尔,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陌生、冷峻,面容干净得像刚刚脱离锻炉的金属,没有记忆的残痕。
但偏偏,他的声音,那极具辨识度、低沉中略带尖锐尾音的语调,却像一道刺进灵魂深处的锋芒,猛然触及了某种被封存许久的回响。
多里恩的眼睛睁大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无法忽视体内那种本能的反应,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直觉——他与这个人之间,有某种联系。
一种不该存在、却无法否认的联系。
伊塔里斯只是静静地望着多里恩,神情沉稳,没有波澜。
他能看得出,多里恩老了许多。
也许是岁月的流转,也许是政务与事务耗尽了多里恩的锋芒。他的兄弟早已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杜鲁奇,而是一个历经风浪、目光凌厉却始终孤独的军人?
他仍然记得他们在艾希瑞尔分别时的模样,彼时的兄弟还年轻,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兄弟与他之前容貌的相似之处。他在多里恩略显疲惫的面庞之下,依稀依旧能看见那段过往的影子。
“我们……认识吗?”多里恩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夹杂着迟疑、不安,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希望?
“不认识。”伊塔里斯依然用之前的语调回答着,当他见他兄弟的眼睛睁的更大的时候,他露出了年轻时的招牌笑容。他举起酒杯,对多里恩轻轻一晃,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约定,“以后我们会认识……重新认识。”
语毕,他转身离去,留给多里恩一个背影。
而多里恩却如石化般站在那里,眼神迟迟未能收回。他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跳变得紊乱,不知为何,胸腔深处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道缝隙。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试图唤醒一段被掩埋的记忆。
“尤里安……”
那名字刚一出口,他便再也无法掩饰眼底那翻腾的情绪。
而此刻的会场内,不知何时已逐渐安静了下来,像一座即将落下帷幕的舞台,只待最后一幕登场,宣告一场新剧的开始。
没有人发出指令,也没有任何高声的呼唤,但众人的交谈却仿佛被无形的线一根根抽走了一样,声音被吞没,目光却齐齐被牵引,仿佛整座大厅的空气都拧成了一股绷紧的线,拉向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
他们看见他走进来——那个名字早已铭刻于这片大地、天空与海洋交汇之处的存在。
达克乌斯,依旧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皮肤,那件外紫内绛的长袍,没有金线,没有图案纹饰,朴素却又压得下所有华服的张扬。
袍角轻扫地面,他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象征荣耀与力量的饰物:维斯扎尔、辉银权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意义的东西,或是一些充满功能性的东西。
而他身边,那道火焰般艳丽的身影同样引人注目。
德鲁萨拉,挽着他的手臂,身着一袭近乎燃烧的火红色长袍,像是一团被驯服的烈焰,又像是刚从血池中走出的女王。
她美得惊人,优雅得不可一世,行走之间,仿佛整座大厅的光线都为她让出道路。她与达克乌斯并肩同行,宛如神只与宿命的结合,光与火的共鸣。
戴斯不再高仰着头,那副无所谓世事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肃穆与静默,他缓缓收起双手,站直身体。
而围在萨里尔身旁的那一圈阿苏尔大法师们,也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自动让出了一条狭长通道——那通道直通萨里尔,也直通达克乌斯与他之间的一场未语的对视。
大厅的一角,正吃着某种看起来酥脆香甜食物的丘帕可可和提克塔托停下了动作,抬头望来,那一双双金属般的瞳孔在光亮下迸发着精光,头顶的头冠也开始变幻颜色。
逗弄着他们的雷恩、科威尔与卡利恩原本还在互相开着开玩笑,此刻也都变得严肃。他们收起嬉笑的表情,像是意识到一件仪式性的事件正在展开,而他们不该置身其外。
而一旁,那些正在慢慢舔舐甜烈酒与烤肉的红龙们也停了下来,他们的脖颈齐齐上抬,瞳孔收缩如针,目光凝视着那个男人。
随后,一声声清晰的靴子碰撞声响起,如某种古老军团的唤醒号令,在大厅之中回荡。
随后,一声声清晰而铿锵的靴子碰撞地面的声音响起,如同某种古老军团被唤醒的号令,在这座光辉炫目的大厅中回荡开来,震荡着金属、琉璃与回音,直透人心。
这是庄严的信号。
杜鲁奇的海陆军将领们挺拔如雕像,动作整齐划一,紧随其后的是阿苏尔的海军将官,有军衔的红龙、艾尼尔与阿斯莱,也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他们都以右拳击胸,随后高高扬起,以最标准、最庄重的军礼,向那位立于光与影交汇处的存在致敬。
达克乌斯是不参与陆军内部的事务,但他管海军啊,他的军衔是海军大司战。
艾萨里昂没有军衔,作为马雷基斯副官的他从未被正式授予任何头衔,但他从不曾质疑自己在杜鲁奇陆军体系中的身份。他也击拳于胸,昂首敬礼,他的动作干脆、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
他身边的一众人愣了一下,彼此对视,眼中有些惊讶,有些错愕,还有几分不解的敬重随之浮现。
继续兄弟之后,阿拉加伦率先抬手,将沉重的手锤猛地抵上胸膛,高扬致礼;而一旁的阿海尔、佩里恩与费尔加尽管神色复杂,眼中交织着无奈、困惑与动摇,但最终也默默加入,像是被某种无声的潮流推着向前,或许也是被那肃穆气场所震慑。
风暴织法者教团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行起了信徒之间的致敬礼节。
达克乌斯的朋友们,那些曾与他同行、并肩作战、互信交心的少数人也纷纷用他们自己熟悉的方式表达敬意:有的单膝跪地,目光虔诚而温热;有的微躬躯体,像是在悄然回应某种命运的注视。
而当萨里尔将手缓缓抬起,极其郑重地覆于胸前,向达克乌斯行礼时,原本仍在迟疑的阿苏尔大法师们彼此对视,眼神中写满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敬畏、犹疑……
随后,他们也低下头,默默模仿萨里尔的动作,将手覆于心口,向这位……传奇般的存在低头致意。
大厅沉寂了。
但达克乌斯并未回应众人的礼节。
他没有回礼,也没有低头,更没有说一句谢辞。他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自然摊开,高举于半空。
这一刻,连时间都为之一顿。
这是回应吗?
不是。
这是一种宣告。
他的手掌如审判者举起的秤砣,又像某种更高阶的意志显现,一道无声的波动在众人心中蔓延开来——没有强制,没有命令,却无法违逆。
他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无数敬畏与信仰的目光如潮水般奔涌,又如晚潮般退去。他一动不动,如雕像般伫立在那漫天星辉与烛火织就的光影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缓地,将手掌轻轻按了下去,指尖像是在抚平海浪,像是在压下剧变,像是将这片世界从喧哗的高台轻柔而坚定地按入命运预设的轨道之中。
“继续。”他的嘴张开,口型轻启,吐出一个词汇,无声。
但那无声的语言,却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说完,他转身,牵着德鲁萨拉的手,缓步向大厅的边缘走去,步伐平稳,却如一道缓慢推进的宿命洪流。
走了几步后,当德鲁萨拉轻轻松开手,他伸展双臂,与那个踉踉跄跄朝他扑来的身影紧紧拥抱。
丘帕可可。
他扑进达克乌斯怀里,像一块滚热的石头,又像是从时间深处跌落的回忆。
达克乌斯低头,将那只脊背无法直起、头冠泛白的灵蜥搂进怀中,双手轻轻拍着那片褪色的鳞片。
他们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当丘帕可可退开时,达克乌斯低头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感慨,又像是怜惜。
灵蜥是有寿命限制的。
丘帕可可头冠上,那原本色彩斑斓、灵光四射的器官如今黯淡不少,颜色还在缓慢地变幻,却不再鲜活耀眼。
时光终究没有放过丘帕可可,就连刚才他那几步踉跄的脚步,都让达克乌斯心头一紧。
他都怕丘帕可可摔在那,整个魂断奥苏安的戏码。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丘帕可可抬起一根短短的爪指,指向达克乌斯的一头白发,嘶嘶咔咔地说着蜥蜴人语,那双眼睛满是关切与疑问。
“想你想的。”达克乌斯毫不迟疑地回道,语气温和且一本正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丘帕可可顿了顿,歪着脑袋,他的眼神中充满狐疑、震惊、不可置信,唯独没有感动、自责或羞愧,甚至有一丝『你拿我当傻子吗』的不屑。
“那你怎么不来看看我?”豁免了pUA判定的丘帕可可发问道。
达克乌斯愣了一下,然后仰头大笑。
笑声干脆利落,像是许多年沉重压抑后的释怀,笑得畅快,笑得自然。
身旁的德鲁萨拉、科威尔、雷恩和卡利恩也笑了。
这是达克乌斯和丘帕可可的重逢,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友问候,不需要隆重,不需要煽情——只需几个回合的嘴仗,就足以抵过无数次空洞的寒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