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轩内,烛火也还未熄灭。
盛紘已换了家常便服,坐在炕桌旁,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公文。
原本,盛紘是想留在林栖阁的,不过,林噙霜今日为着墨兰未能赴宴之事,哭诉得格外凄切哀婉,仿佛天塌地陷,盛紘费尽唇舌解释老太太自有考量、余阁老看重的是长权才学,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只一味埋怨偏心、哭诉墨兰前程被毁。
盛紘被她哭得脑仁发胀,心头火起又不好对一个病弱美人发作,索性拂袖来了葳蕤轩,落个清净。
此刻,王大娘子则坐在对面,手里拿着针线,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拿眼瞟一下盛紘。
见他眉头紧锁,心思显然不在公文上,王若弗终于忍不住,放下针线,凑近些低声道:“老爷,你说……”
“今日,余阁老单独请长权去,还赠了那么贵重的古砚,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希冀,“老太太只带了明兰去,是不是余阁老那边……真有点那个意思?”
她心里还惦记着余嫣然做儿媳妇的可能,毕竟余家门第清贵,若能结亲,对盛家、对长柏的前程、如兰的婚事都有好处。
“妇人之见!”
盛紘从公文上抬起眼,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不耐:“余阁老是何等人物?他赠砚,是看重长权的才学与前途,是对后辈的期许和勉励!这跟相看孙女能混为一谈吗?”
他摆起大老爷的姿态,声音也沉了几分:“若真有结亲之意,岂会只赠一方砚台?那等清贵人家,结亲讲究的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余阁老致仕在即,行事愈发谨慎,此举便是表明态度,他赏识长权之才,愿为其前程助力,但姻缘之事,他老人家不欲过多干涉,顺其自然罢了。今日在寿安堂,母亲也是这般意思。”
最后,他搬出盛老太太,意在彻底打消王若弗的念头。
王若弗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那……那嫣然小姐呢?老太太带明兰去见了余老太太,总不会白见吧?”
“明丫头回来也没说什么?”
“余老太太想见见盛家姑娘,有何不可?”
盛紘翻了个白眼:“明兰知书达理,举止大方,带她去最是稳妥。至于其他,不可妄加揣测!”
盛紘语气加重,带着警告,“此事到此为止!长枫、长权春闱在即,这才是头等大事!”
“你们都安分些,莫要再搅扰他们心神!也约束好如兰,别跟着瞎起哄!”
他想起林噙霜的哭诉,就觉得一阵烦躁。
王若弗见盛紘脸色铁青,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自讨没趣,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心里却把林噙霜又骂了几百遍,觉得都是她挑唆才惹得老爷不快,连累自己也没得好话。
……
暮苍斋的暖阁里,明兰也尚未安歇。
她坐在灯下,手中拿着绣绷,针线穿梭,绣着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神态宁静温婉,仿佛一幅仕女图。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与宁静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静如冰又灼热似火的明亮。
余府一行,余阁老的赠砚和态度,祖母在马车上的话,都让她彻底明白,余嫣然与小七的缘分恐怕就此止步。
这虽有些遗憾,却也像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让她心中的另一个计划更加清晰、更加迫切——是时候开始料理林噙霜母女了!
她们欠下的血债,也该还了!
明兰捏着手里的针线,入了神。
墨兰今日在府中因未能去余府而哭闹不休,对她们姐弟的嫉恨必然更深。
明兰相信,这时候的墨兰,她心里肯定如同是被毒藤缠绕住心脏一般。
既然如此,那明兰索性决定以身入局,主动成为墨兰嫉恨的靶心,把她们的恶意都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至于她的小七,只需心无旁骛地向着光明前行,这些阴暗的算计、肮脏的报复,由她这个阿姐来挡!
“嫉妒……”明兰心中默念,指尖轻轻拂过绣绷上细腻的丝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淬着寒意的弧度。
“嫉妒”的种子早已被林噙霜深埋在墨兰那看似清高实则扭曲的心底多年,如今,是时候让它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直至长成足以彻底吞噬墨兰理智的毒藤!
明兰心中的计划第一步,便是要墨兰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感受到“被剥夺”的痛苦!
要让墨兰觉得,所有原本可能属于她的荣光、机会、关注,都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汇入了明兰的囊中!
她要让墨兰生活在一种持续的、尖锐的、令人窒息的“不公”感里。
明日,便是行动正式开始之时……
“呵!”
明兰心中冷笑,针尖在丝缎上刺下一点寒芒。
人在极度焦虑、恐慌和嫉恨之下,最容易丧失理智,铤而走险,做出昏头昏脑、自毁前程的蠢事!
而林噙霜,为了她宝贝女儿的前程和她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定会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再次举起屠刀!
“林噙霜,墨兰……”明兰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冰针:“你们欠我小娘的命,欠我姐弟俩的东西,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她不会亲自动手,她要布下天罗地网,让她们母女自己一步步走进去,跳进她们亲手挖掘、并心甘情愿踏入的坟墓!
而盛长权,她的小七,她将倾尽全力,护他永远走在光明正大的阳关道上。
……
翌日清晨,三姐妹一起去寿安堂请安过后。
如兰果然如明兰所料,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她,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点故意为之的炫耀:“明兰!明兰!你等等!”
“快跟我说说,昨日你去余阁老府上,到底什么样儿啊?”
如兰宛如一只高兴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在墨兰眼前说着。
“听说那梅林可漂亮了?”
“还有,余阁老真的送了权哥儿一方老值钱的古砚吗?”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瞟着旁边脸色阴沉、脚步放慢的墨兰。
墨兰听到“余府”、“梅林”、“古砚”这几个词,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脚步彻底停下,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强撑着脸上温婉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冷冷地扫向明兰。
明兰瞥了眼墨兰,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与回忆的浅笑,声音温和:“是呀,余府的梅林确实名不虚传。”
“红梅、白梅、绿萼竞相绽放,暗香浮动,清雅极了。余老太太人也极好,很是和蔼可亲,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席间,还见到了好些位大娘子,都夸赞咱们盛家姑娘知礼数,有教养。吏部沈侍郎家的青蘅姐姐,还特意问起我的绣品呢。”
她刻意省略了沈青蘅关注的重点其实是盛长权,只突出对自己的“青睐”。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墨兰心上。
风光、赞誉、高门贵女的青睐……
这些本该是她盛墨兰的!
“凭什么?
凭什么是盛明兰?!
她一个庶出的,凭什么能代表盛家出现在余阁老那样清贵门第的宴席上?
凭什么能得余老太太青睐?
凭什么能被那些高门贵妇称赞?
她盛墨兰才是盛家真正的明珠!
她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容貌气度哪点不如明兰?
可恨老太太偏心,父亲糊涂!
竟让明兰那个贱丫头在外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这简直是将她盛墨兰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那些赞誉,那些目光,本该是属于她的!”
“哇!”
如兰没心没肺地接口,语气满是羡慕:“真好啊!我也好想去看看!”
“明兰你真厉害,能得那么多大娘子喜欢!”
说到这里,如兰心里也有些嫉妒了。
“难怪我娘说,老太太最疼你和权哥儿了!”
这句无心之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墨兰摇摇欲坠的理智。
“够了!”
墨兰猛地转身,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扭曲成嫉恨的狰狞,声音尖利刺耳,“盛明兰!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炫耀什么?!”
“不过是沾了你弟弟的光,去了一趟余府,就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你一个庶出的贱丫头,也配在我面前得意?!”
她的声音引来了周围尚未散去的丫鬟婆子侧目。
“呵!”
如兰心里原本还有些不舒服,但看见墨兰这幅模样后,心里顿时就乐开了花。
“四姐姐,你不也是庶出的姑娘吗?”
如兰一挺胸,得意洋洋地道:“现在,咱们盛家就我一个嫡出的姑娘!”
“你!……”
墨兰瞪着如兰,被她这不讲武德的输出气极!
而明兰心中冷笑,面上也在瞬间换上一副惊愕又委屈的表情,眼圈微红,泫然欲泣:“四姐姐……你……你怎么这么说?”
“妹妹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五姐姐的话……”
“如实?我看你是存心恶心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