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以快马送达雁门。邓艾仔细看了两遍,他在前线的权限有些微妙,只说在三将有争论时,以他为主。
于是邓艾很快就决定,让杜预去堵黄河浮桥,自己则去盛乐。这样他的功绩才最为耀眼!
邓艾对于陛下分而击之的方略,一看就明白了。拓跋鲜卑调兵南下,是沿着崞川水去的黄河,必定因为黄河水面上没有足够的船只,才要顺流带着木船皮筏以建浮桥。只要晋军夺占了那道浮桥,南路鲜卑军在短时间之内,便没办法再让大军回渡河东。
短时间已经足够了,邓艾一旦靠近崞川水,几天就能打到盛乐。盛乐可是拓跋鲜卑的王帐所在!
而且南路鲜卑军之前的目标,应该是去攻打鸟吾羌人,这种有目的的攻掠,不会带上牛羊、大车等太多辎重,机动性很好。万一西渡的鲜卑军避战,兜兜转转,晋军不好追,可能会在黄河西岸浪费大量时间,无法建大功。
因此邓艾叫杜预去堵路,那便只有他邓艾去盛乐了!至于带着游击营的令狐愚,此时还吊在九原那边,那没有办法;况且邓艾兵少,攻盛乐还想用令狐愚的人马。
邓艾虚岁已近六十,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农。不过他是老马识途,在战场上必定会先了解山川形势,基本不会迷路。
无论是先遣去尽快夺桥的人马,还是后续大军,几乎都走同一条路。
过雁门之后,从马邑城(朔州)出发往北走,前半段多是低山丘陵地区。然后大致从树颓水(清水河)河谷地通过山区,沿树颓水便能汇入崞川水(浑河)……等到了两河交汇之处,往北走,就能直达盛乐;若循着崞川水向西而下,大约走三四十里,则能抵达崞川水汇入黄河的岔河口。晋军先遣人马,正是走后者那条路。
而这时的鲜卑大汗拓跋力微,仍然不知晋军渐至。
这次亲自率军西渡黄河的人,正是大汗拓跋力微。盛乐那边或许能听到了风声,但是至少身在前线的力微,数日之后仍然全未察觉!
力微的宠妃楼库氏对晋人董勇、以及鸟吾羌人都恨之入骨!她说过,要让杀子仇人遭受最残酷的报复,剥皮挖心、凌辱点灯,死后还要用巫师诅咒灵魂,使其永世不得番身。
因此力微才带兵而来,要亲自为楼库氏出口恶气。当时他们的儿子悉鹿之死,或许与鸟吾羌人无关,但放跑了罪魁祸首,必与鸟吾羌奸细有关。
晋人董勇跑得太远,找不到晋人,还欺负不了眼前的鸟吾羌?
鸟吾羌在大河西岸的河套草场上放牧,大多时候只能分散开来,此时仍然没来得及完全聚集。这几天时间里,已有靠近大河一侧的牧团、邑落陆续遭遇了袭击!
“鲜卑人、人简直疯了,是恶鬼!”刚逃回来的牧羊人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握着奶酒杯的手都在发抖。
“大家都投降了,苦苦哀求,还是无法被饶恕,全被他们疯狂屠戮。”
“他们还欺骗我们,先说只杀一半人,另一半则成为奴隶。但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些恶鬼只是为了自己人公平!其中有一些鲜卑人先负责围困警戒,剩下我们一半人便是留给那些人的,以免全部妇人都被折磨死了。没有人能活下来,年轻受欢迎的妇人,起码数十人等着。”
鸟吾羌部落首领柯离等人,此时已经憋红了脸。他们只是听到牧羊人的简单叙述,就能想到那些族人的屈辱和惨烈,跪下来哀求活命,仍然绝望地悲惨死去,一些人还要先遭受非人的折磨。
旁边还有首领的丈人,以及之前跟着晋使逃回来的奸细姚鹅。姚鹅满脸痛苦煎熬,他似乎认为部落遭受大难,可能与他做的事有关。
柯离之妻姚氏,曾与她的父亲一道去过洛阳求援,这时也早已回来了。
拓跋鲜卑最终还是打了过来,姚氏起先还有那么一丝生机希望,因为部落之间的战争,通常都不会杀妇人,大多是抢回去为胜利者繁衍生息。
可是现在鲜卑人疯了,情况已恶劣到不能以常理度之,不仅男人要死,女人甚至更惨。姚氏听了牧羊人的讲述,此时已是害怕无助到了极点。
这时首领柯离悲愤交加,终于难以忍耐,握紧拳头道:“与其跪着受尽屈辱,不如拼了!”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此言不只是为了激励大家,在部落面临生存危机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似乎是真的想选择拼命。
首领的丈人姚安是个精瘦的老头,年纪大了显然更不容易上头:“拓跋鲜卑强盛,我们不可能打得过。也许可以赶快遁走,能走多少人是多少。”
另一个老者却皱眉道:“敌人已经逼近,想走脱,木车、帐篷、粮食、牛羊都要丢弃殆尽。何况我们一旦失去这片草场,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投奔别的部落成为奴隶。”
老者说罢,还瞄了一眼姚氏。姚氏以前可是部落之花,到时候首领多半也保不住她。
众人争论一番,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绝望的情绪笼罩在大帐中。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不一会就有一个汉子走了进来,语气急促道:“鲜卑军停下来了,晋军来了!”
“什么?”大帐中立刻哗然,众人瞪圆了惊讶的眼睛,有的人还面露怀疑之色。
连首领夫人姚氏都有点失态,立刻死死抓住汉子的手臂,声音甚至隐约带着哭啌:“真的吗?”
“晋军为何这么快,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
在大家难以置信、却又期望的目光注视下,汉子急忙点头道:“是真的!我躲在远处的草丛里亲眼看到,鲜卑人似乎出现了慌张的迹象,并且全部停止了向西进军。”
“我没亲自去看晋军,但兄长他们找过去了,等他们回来一定就能确认!”
终于有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不过人们还是有些忐忑地等待着,想要等到更加确定的消息。
果然没等太久,又有汉子赶回了部落。来人顾不得喝口水,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精美的纸信封,递给首领柯离。
“见到晋人了吗?”姚氏立刻问道。
来人点头道:“是晋军的大帅杜预亲临,字元凯,听说是荆州刺史!”刺史是很大的官了,大多人不太清楚荆州,但整个并州的广阔地盘,平时最大的官就是刺史!
刚刚还愁云惨淡的大帐,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呼!
羌人对于洛阳朝廷其实也不怎么有好感,不过此时部落都快完了,突然出现一个晋军大帅,无疑让大家十分惊喜。
首领柯离翻了一下纸张,完全看不懂,只得将东西拿给姚安读出来。
杜预在信中要求,鸟吾羌部应快速出动兵马,即刻向崞川水的岔河口靠拢。在鲜卑军来犯之时,鸟吾羌人须在侧翼袭扰敌军,策应协助晋军作战。
柯离这才回过神来:“晋军大帅带了多少人?”
信使道:“看上去大概有一千多人,好像都是骑着马赶来的。他们已经杀死了大河浮桥两端的鲜卑人,此时正停留在河岸,没再继续西行。”
只有千余人,继续西行个鸟!众人顿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时姚安道:“荆州刺史不可能只有一千多人,后面应该还有大队人马!”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于是大帐中渐渐再次热闹起来。
柯离指着纸张道:“现在我们也很危险,要遵守杜大帅的调令吗?”
姚安建议道:“一定要派人绕过去,信上又没说去多少人,不能恶了晋人。”
柯离恍然,深深地看了姚安一眼,果然老谋深算。
姚氏的声音道:“我也跟着去。”虽然是去战场,但她跟着马队,不见得比留在此时的部落中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