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书房内，刹那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顾老爷子才找到自己几乎发颤的嗓音，“小、小姑娘，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为了让顾家人活下来，不惜用镇国公府一家、用顾北的命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这样的！她在胡说！她在胡说！”
池九瑜刚张嘴，就被左静姝用比之前尖锐百倍的声音打断。
顾老爷子气得浑身哆嗦，目光直直盯向左静姝，怒道：
“还有你！你究竟瞒了我们什么呀？！”
真是造孽啊！当初长生被山匪绑架，三日才被救回，救回来后更是大病一场。
等好不容易醒来，便拉着左静姝的手，说与她两情相悦，想要成亲。
当时他还疑惑过，觉得这亲事过于仓促，不符合他冷淡慢热的性子，但因着左静姝嘴里的救命之恩，他也就真的以为是儿子从小没有经历过凶险，如今一遭反倒让他对人家姑娘上了心。
眼下想来，却有许多蹊跷。
比如成亲后，儿子与左静姝之间的相处，一直是相敬如宾的，但和女儿、女婿比起来，就相差甚远了。
长生，那时候真的是自愿的吗？
左静姝被吼得一愣，然后大力摇着头：
“我没有，我没有……”
她真的没有！
夫君还活着，这辈子她只是想对他们稍加利用而已，根本没想再要他们的命。
可有了之前的铺垫，左静姝的可信任度几乎为零，根本没人愿意相信她。
池九瑜踮起脚，帮外祖父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这件事要从上辈子说起……”
“上辈子？”顾家人面面相觑，神情惊讶。
左静姝却一下子苍白了面色。
“是上辈子！”池九瑜侧头望向左静姝，“上辈子镇国公府因谢家诬陷，以及这位的暗中助力，成功让镇国公府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顾雅芙脸色大变，“不可能，你胡说！”
她紧紧攥住左静姝的手，坚定摇头：
“我娘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娘，娘，你快告诉爹爹、告诉祖父、祖母，还有哥哥，你告诉他们，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姑姑和姑父的事！”
她娘可是行侠仗义的女侠，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但当她抬头望向祖父、祖母、爹爹和哥哥，想寻求他们的支持时，却被他们眼中凝聚的深寒冷意吓到，猛地后退一步。
意识到不对后，她又急忙替娘亲解释：
“不是这样的！娘亲一直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娘亲生我时难产，还是姑姑求了太医，才保住我和娘亲两条命，她一定不会伤害姑姑和姑父的，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啊！”
可她越说，祖父他们的眼神越冷。
“娘亲，你快说话啊！”顾雅芙急得眼泪直打转，用力拉拽着左静姝的手臂催促。
左静姝始终没有开口回应。
半晌后，顾雅芙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手上拉扯的力道逐渐减小、消失。
“娘……”
她有些茫然，想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这样？
但话到嘴边，眼泪的苦咸味却先一步灌了她满嘴。
池九瑜嘲讽地看了垂头不语的左静姝一眼，“估计你也没有想到吧，因为镇国公府的覆灭，顾老夫人会受不住打击，与美人舅舅接连离世。”
因着之前的那个小插曲，原本就对她多了几分关注的顾长生，闻言一愣。
舅舅？
他没有听错吧？
他忙看向其他人，但这时候顾家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一个称呼上，压根没有注意到。
顾长生：“……”
第一次想不顾形象的挠头！
“所以，你后悔了，开始想办法自救！你想到的唯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回到过去！于是你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猜的对吗？”池九瑜微微一笑，视线投向左静姝不断细微抖动的眼睫，一字一顿地道：“顾、夫、人！”
左静姝眼睫狠狠一颤，而后缓缓掀开：
“今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所以，我猜对了？”池九瑜问。
“是，你猜对了！”左静姝平静点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重生了？”
池九瑜知道她在有意拖延时间，可她这次来，除了让顾家人认清左静姝的真面目，也有试探的意思在。
于是，她没有选择无视对方的问题，回答道：
“我跟你的情况不同，但真正让我开始怀疑，并串联起一切的是与你交手的那一刻。”
“谢家巨大的地宫里，那比成年人腰部还粗的寒铁锁链……我看到的第一眼就在想——这种东西看上去就不像是给人准备的。”
“后来，我又在你腰间的荷包里，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而那点熟悉的气息，我曾经在七月十五鬼门开那夜，在红雀山上，铜雀寨的机关禁地里，感受过……”
“可能是天意，偏偏那么巧，在那里我还听到过粗重锁链划过地面的声音，这就让我不得不多想了！”
左静姝薄薄的眼皮气的红了一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铜雀寨禁地！”
池九瑜瞥了她一眼，挑眉：“我就是在那里遇见的顾北。”
顾家人恍然大悟，顾老夫人欣喜地开口：
“原来您就是阿北口中的高人！”
说着，就要朝池九瑜躬身行个大礼。
本来还淡定一批的池九瑜，顿时吓了一跳，猛地蹦开一丈远，连连摆手：
“哎哎！不用不用！要折寿的！”
顾长生眼前一亮，“你是不是……”
然而，他平日里做什么都慢悠悠的，哪敌顾老夫人嘴快，被人满脸感激地抢先道：
“怪不得当时让阿北将你请来，他怎么都不肯！不过，老身还是要在这里多谢你，又救阿北一命。”
若不是见这小姑娘一招便将左静姝打趴下了。
恐怕他们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所谓的高人竟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顾北此时心情反而比之前平静很多，瞧见祖母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诧表情，忍不住扶了扶额角。
祖母哪里知道，当时小表妹还是个刚出襁褓的婴儿，他敢请进府才离谱。
“小……高人，”顾北舌尖一转，将到了嘴边的“表妹”又吞了回去，“你继续说，你之前所说的大胆的计划是什么？”
顾家人也连连点头，目光充满了渴求，左静姝同样跟着看了过来。
池九瑜点头：“将这三点联系到一起后，我几乎已经确定，那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可能是一只实力惊人，且兽性大于理性的非人之物，否则也用不到那么粗的锁链来限制自由。”
顾北：“也有可能只是被一些人控制起来了。”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不断从左静姝身上掠过，显然恨意浓重。
“不会！你忘记你娘告诉你的了吗？”池九瑜帮他回忆，“禁地四层，触之必死，魂灵尽散，再无往生。”
“能用到这种誓词的，一定是不可触及的存在，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是它自己甘愿被锁住的！”
说到这里，池九瑜忽然话题一转，问顾北：
“还记得禁地三层石床上、收集你血液的小孔吗？”
“记得！”此刻顾北眼底的恨意几乎凝为实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我的好母亲要拿我的血，又不想让我察觉那鬼东西的存在……”
“所以，每年的鬼节！”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都要被那些厉鬼啃噬得血肉模糊，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丢进禁地！美其名曰‘救命’，保住了我这条贱命的同时，也在无知无觉中，被当成牲口一样放血！”
他看着左静姝，那笑容扭曲得比哭还难看：
“我以前好蠢，真的好蠢！”
“我一次次的求你……求你让我早点进去！早点结束那仿佛凌迟一样的痛苦，结束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自己皮肉被撕咬被吞噬的恐惧……可你一次都没答应过！”
“也是这次被郑晨晖那杂碎绑了，扔给谢家养的恶鬼，我才彻底看透……”
“原来我这条命，打从娘胎里爬出来，就是你们精心算计好的一个‘物件’！一个你们需要的‘天生阴灵体’！”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左静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你算计了爹，生了我！我们父子到底欠了你什么啊？！要让你这样把我们碾碎了，榨干了，连骨头渣子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