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担心的！若三皇子真的求下雨水，大楚旱情可解，万民得救，于国于民皆是益处！”
说罢，她的眼眸在大公主身上停顿片刻，“再者，该急的也另有其人，大公主你说对吗！”
楚云燕吊起的嘴角瘪了下去，旋即眼底闪过一抹恶毒的神色：
“说来也是云燕多事，听说当年庭湛皇兄聪慧绝顶，他若是不死，这太子之位恐也轮不到他人觊觎，更别说几日前太子与三皇兄强行闯宫，结果太子被罚宗人府反省，反而是……”
她故意拉长声音，似笑非笑。
文皇后心口一颤，檀木佛珠轻碰出一丝细微脆响，她眼睫未抬：
“说下去。”
“反而是三皇兄得了天大的好处，瞧瞧他如今意气风发的劲头儿，有君心收民心！咱们这中宫嫡子……啧啧啧！再过段日子，也不知街头的菜市口要染上多少刺目的红哦！”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太子与她索要手书的原因！她的孩子已经等不下去了。
不过真正的原因定然不会像楚云燕说得那样，也定然与三皇子无关。
因为有那样的靠山，三皇子根本不需要与太子争，便已然站在更高的位置。
然而这些信息其他人并不知道，尤其是投靠太子一党的官员及家眷，关系到自身利益，他们比文皇后的反应大得多，望向祭坛的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对楚云桉祈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如今却开始不希望他祈雨成功带来任何改变。
倘若楚云桉当真祈雨成功，解大楚之危、百姓之困，并给予他们生的希望……
那么神权、君心、民心、兵权、朝堂、经济命脉，他已独占其三。
而太子势力多在朝堂，若文德帝有个意外，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二皇子有萧家的支持，则占了朝堂与兵权两种。
如今的局势，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相比于带领全族冒险，他们更倾向于维持现状，耗死老皇帝，顺利迎接新帝。
秦夫人得了大公主示意，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
“我看三皇子就是故弄玄虚，之前多少大师开坛求雨都没有成功，如今三皇子为了自己能争权夺势，竟不顾百姓死活，异想天开的觉得自己能求雨，这也太自私了！”
“是啊！争权也该先认清自己的位置，这个切入点选的不好……”青袍官员捻着山羊须不住摇头，注视着祭坛的目光逐渐失望，“三殿下这样急功近利，根本比不上太子二皇子一半的沉稳矜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顺着栏杆爬进文丞相的耳中，忍不住感慨道：
“也不知三殿下如何说动的陛下，我这把老骨头都跪散架了，陛下竟也不肯松口。”
随他一起过来的几位老臣也不由摸了摸自己疼痛不已的膝盖，纷纷叹气：
“陛下糊涂啊！”
“如今民怨四起，在西南之地已经开始盛传陛下无德，上天方才降下神罚！一旦三皇子祈雨失败，皇室威信必然受创，到时三殿下就是整个大楚皇室的罪人！”
“愚才，愚才啊！不行，我还得去面见陛下，皇位的人选一定不能落到这样的蠢才头上！”
……
就在这时，白雾渺渺中，祭坛上疾旋的身影骤停，楚云桉从钦天监监副手中接过三炷降真香，俯身长拜。
“不孝子孙楚云桉，不敢以万民疾苦胁天听，然赤地千里，非罪苍生，焦禾裂土，实伤天和，请九瑜神女庇佑我大楚百姓，赐三尺甘霖，赎人间嗔渴。”
他的声音激越昂扬，字字如凿入石，虔诚且恭敬。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四周百姓纷纷绷紧心弦，敬畏高喊：
“请九瑜神女庇佑大楚，赐三尺甘霖，赎人间嗔渴。”
场面威严肃穆，大公主却不以为然，嘟囔道：
“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废物就是废物，永远也别想起来。”跟她皇兄抢位置，简直就是找死！
想到这里，她不屑地咧了咧嘴。
其他人虽有担心，但也没有多少人打心眼里觉得楚云桉能成功。
毕竟大楚旱情已经持续五年之久，连尘一大师都曾在这件事上折戟沉沙，更别说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子。
所以，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就在他们将茶杯送至嘴边的刹那，风起云涌，白雾消散，某种非男非女的混响震荡天地，只一字：
“允。”
原本清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灰蓝色云层如浸水的棉絮迅速堆叠，渐渐呈现出铁锈色。
“啪——”
“咔——嚓——”
茶盏砸落在地的脆响，在祭坛对面的竹棚内接连响起。
“怎么会……”
“刚才那是……”
“是神谕！”钦天监监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苍天垂怜！苍天垂怜呐！”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捧起星盘，嘶哑着嗓音，高声喊道：“天枢移位，地脉归元，三皇子以赤子心叩开天门，尔等还不速随老夫叩谢神恩！”
在这一刻，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所有人全部双手合十，跪倒在地。
被拉跪下来的大公主，神色慌张，六神无主，她紧紧攥着袖中的虎符：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不唔唔……”
下一刻，便被身后的宫婢捂住了嘴，没看到周围刺过来的眼神吗？大公主再说下去，就要犯众怒了。
雨前的土腥气混着着草木清香让人心旷神怡，当第一滴雨水落在鼻尖，沁凉的触感将所有人惊醒。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空气寂静了刹那后，爆发出洪亮的欢呼声。
“下雨了！”
“神女保佑我们了！”
“九瑜神女！！”
“九瑜神女显灵了！！”
……
与跪拜着欢呼的百姓不同，宫妃与各府的官员及其家眷情绪却要复杂的多，有惊喜的、惊疑不定的，也有不敢置信的，忧心忡忡相互对视的……
惊喜的是文皇后与舒妃娘娘。
文皇后先前已经猜到几分池九瑜的身份，而据她对皇帝的了解，若不是惹不起又笼络不到人，他是绝对不会答应让三皇子来主持祈雨的！
对于民心这方面，文德帝是不可能让皇子们插手的。
而舒妃娘娘喜得则是这场雨后，大楚朝堂将会重新洗牌，现下他的儿子在朝堂上可比不得太子与二皇子身后的盘根错节。
而且，以前儿子病重，性命在阎王爷手中吊着，她从未想过以后，护着儿子走到现在她已经用尽所有力气。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儿子有天大的靠山，他们的未来是光明的有前途的，那为什么不争？
以前吃得苦，以后他们都要享受回来。
惊疑不定的则是大公主，她虽然嘴上说着祈雨成功，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成功。
而楚云桉的成功，只会让皇兄不甚平稳的登基路上又添一大绊脚石。
忧的则是那些已经站队的官员，他们究竟要何去何从？朝堂重新洗牌之后，他们还有没有命在？
但这些跟池九瑜没有关系。
此时，她站在虚空之中，无数的信仰之力冲入她的身体，发梢上的渐变蓝蔓延、拉长，延伸至三分之一处。
她体内鼓荡着由信仰之力演化而成的神力，挥手间，降雨的范围扩大了一倍不止。
人类的欢呼、动物奔跑的欢乐、植物畅饮着摇晃枝叶……
这些喜悦与满足齐齐传入池九瑜的脑海，信仰之力填补了稀疏的星光，意识海上空闪烁的星幕，仿佛再次映照出昔日繁盛之态。
池九瑜扬手接住照耀而下的星辰，星辰如萤火虫般萦绕在她指尖，是暖的、软的。
与记忆中信仰飞散的冰冷不同，那时的她神力被掏空，身体在被打碎的边缘徘徊，信徒在排斥她、害怕她。
她也在拒绝他们的信仰。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她像一根孤立无援的擎天柱，当对她好的所有人全部离去，她身上的裂缝也在一点一点扩大，再无人修补，轰然坍塌。
但现在有人在用自己的爱来填补她身上的裂缝，如同粘合剂一般，让她重新站了起来。
“真好啊！”池九瑜嘴角轻扬，“还有，我回来了！”
隔着雨幕，楚云桉仰望着天空，耳边仿佛听到了神女的那一句絮语，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扬。
忽然他睫毛一重，伸手却摸到一抹冰凉，他下意识眯眼看去：
“什么东西？”
一片雪花已经融化在指尖，雪水与雨水融合沿着他的指腹滑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