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老将军离去，原本气氛紧绷的养心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文德帝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起伏，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人一女鬼蹲伏在房梁上，将先前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算计你父亲，大人你不生气吗？”
锦娘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戳了池九瑜的肺管子。
池九瑜疑惑歪头，眼神莫名，“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该生气的不是他吗？”
“他看起来快要气死过去了！”池九瑜指指龙床上半天没动静的人影。
锦娘眨了眨眼，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哈！
这个皇帝干得坏事都没有得逞，反而让自己身上的死气更重了！瞧着就是个短命的相！
池九瑜本来想问问她玉佩的事，可对上她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最终问出口的却是：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养心殿这么大的空间不够你待的？”
“啊？大人你不知道吗？”
锦娘微微瞪大眼，而后学着池九瑜的动作，指了指文德帝。
“这些人间帝王的身上自有帝气护身，这代皇帝虽然弱鸡了点，却也不是一般鬼怪能够近身的。”
池九瑜“哦”了一声，她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锦娘为了怨气结晶，这是拼命拼到连帝气都不怕啦！
厉害！
一人一鬼又闲扯了两句，池九瑜挥了挥手，便化作一团流光迅速遁离，眨眼间便出了宫。
就在她离开没多久，龙床上的文德帝缓缓抬起头，看向王总管，眼神平静。
“王喜呀，今夕几何了？”
王总管被这声音激得后脖颈一阵发凉，却也明白陛下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微低着头，恭敬回道：
“回陛下，距离月圆已不足五日。”
还有五日，陛下的身体就会加速衰败，如今只是体力流失，无法下床，往后或许真就没多少时日了。
若是……若是陛下没有动阴阳殿里的东西就好了！也不知陛下后不后悔？
文德帝后悔吗？
他当然后悔，可后悔没用，与其在这里后悔，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文德帝淡淡道：“无妨，短时间内带不回池家人也无碍，还有另一种法子能拖延时间。”
文德帝的眼神冷漠至极，有一种视万物如草芥的睥睨之态。
“去吧！去催一催，阴阳殿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王总管低声应诺，而后躬身退了出去。
然而，与正殿主仆的场景相似，养心殿的偏殿内，也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谈。
云尚一直依照文皇后的吩咐，留意着正殿的情形。
此时，她正坐在皇后娘娘身旁，嘴里说着关切的话语，手指却在文皇后的掌心里写字。
这是她们在文德帝的监视下，养成的交流习惯。
在得知谢老将军进了养心殿之后，文皇后给出的回应是——留下他进出皇宫的记录。
云尚点了点头，很快寻了个由头回了凤仪宫。
——
被谢老将军一打岔，池九瑜找到孟清岚时，太阳已然蹿至她的头顶。
此刻，她解除了隐身，正站在御宝阁街对面，探出小脑袋不停地左顾右盼，眼底满是新奇之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娘亲带她出来去铺子买首饰那次，她再没出去逛过。
“肉包子嘞，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站在笼屉后的中年男人一把将汗巾甩在肩上，扯着嗓子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糖葫芦，甜滋滋的糖葫芦~”
……
池九瑜不过刚驻足片刻，便被灌了满耳朵的叫卖之声。
这般繁华热闹的大街，她已经多久未曾见过了？
刹那间，她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末世场景在此刻卷土重来，在她神思恍惚的一瞬间，她身后映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也跟着扭曲了一下。
街道上，一张张鲜活的笑颜在她眼前匆匆穿梭而过，可她瞳孔深处映出的却是面色惨白，眼神茫然空洞的人脸。
她整个人仿佛被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狠狠撕扯着，深陷迷雾却浑然未觉。
也许早在她死亡的那一刻，便已迷失在了时空的洪流之中，难以分辨虚幻与真实。
世界在颠倒、在旋转，无数记忆如潮水般侵袭着她的大脑，一直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不真实感，彻底占据上风。
池九瑜独自站在街头，于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迷茫四望，宛如一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又寻不到落脚点的小鹿。
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早就留意到一旁的小姑娘了。
只是这小姑娘唇红齿白，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可她偏偏气场强大，丝毫不输于那些皇子公主，倒是让人不敢轻易跟她搭话。
卖糖葫芦的小贩踌躇了许久，还是弯下腰，笑着问：
“小姑娘，叫你家大人给你买串糖葫芦呀？”
小贩的声音像是隔着几重山似的飘来，池九瑜听见了，却又似乎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她遵循着本能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几张大额银票，眼神失焦地递过去……
小摊贩看着那银票，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地说：
“小姑娘，这……这我可找不开啊。”
池九瑜慢慢收回手，低头凝视着那写着“一百两”的银票，久久未动。
小摊贩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小姑娘很是可怜，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他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池九瑜面前，低声哄道：
“呐，这串糖葫芦送给你吃，这是我自己做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很受小孩子喜欢！”
池九瑜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看露出憨厚笑容的人，又低头看看递到自己手边的糖葫芦。
眼前的迷雾稍稍淡去一些，她伸手接过，鲜红鲜红的六个果子，沉甸甸的。
“小姑娘，你是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还记得家在何处吗？”
小摊贩是真的忧心，这小姑娘明显比平常的孩子反应迟钝许多。
“家？”池九瑜举着糖葫芦，庞大的精神力化为无数的小手，从混乱的记忆洪流中奋力扒拉出一点信息，“九瑜，有家！”
“那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吗？”小摊贩耐心追问。
池九瑜茫然摇头，忽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好像来了这个世界好久，但实际距离她上一次死亡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就在这时，孟清岚从御宝阁走了出来，一抬头，目光精准捕捉到池九瑜胖墩墩的三头身。
他立刻拔腿冲了过去，激动大喊：“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