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夜风习习。
天津桥之上，氤氲春雾而起。
师妃暄看似随意的向前踏出两步，顿时便有一股难言的气势笼罩住陆泽，佳人那袭淡青长衫随风拂动。
她背上那柄色空剑尚未出鞘，却已逸散出凌然剑意，仅踏出两步，师妃暄便掌控住进攻的有利形势。
她的精神跟气势在瞬间升腾而起，但凡陆泽露出半分破绽，迎接陆泽的便绝对会是雷霆万钧的剑势。
师妃暄那张俏脸之上闪烁神圣光辉，使人不敢生出轻视以及亵渎之意，又会教人感到自惭形秽。
“还请陆兄见谅。”
“妃暄今夜问剑，只为天下苍生。”
师妃暄她声若清泉击玉石，却是字字含锋，一字一句之间皆能够引动剑意，俨然达到以气驭势的超凡境界。
在师妃暄那不含一丝杂质、清澈深邃的美眸注视之下，极易教人丧失斗志，被其气机跟剑势所牵引，从而败在其剑下。
陆泽的笑容桀骜：“慈航静斋号称是代天择主，不过只是携天威以遂私愿。天下苍生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你们来说。”
陆泽话音未落，手中便刀芒乍起，如黑龙破空，朝着师妃暄直斩而去，那身磅礴汹涌气机不再掩饰，如决堤洪流。
他居高临下，在今夜这种场合，公然展现出对于佛门圣地慈航静斋的不屑以及蔑视，引得暗中蛰伏那些人皆心神微震。
陆泽此人，当真是狂傲至极！
师妃暄身形未动。
剑气长河却被陆泽刀势牵引而沛然奔涌，色空剑仍缚于剑鞘之中，可无形剑意化为滔滔虚影，将刀势尽数吞灭。
桥下洛水，骤然间掀起丈许狂澜。
“道不同，不相与谋。”师妃暄轻叹一口气，古剑色空终出剑鞘，剑锋掠空时无金石锐响之声，反似圣僧在梵唱低吟。
遥对着天津桥街道的另一头，了空禅师手捧古朴铜钟，在今夜替师妃暄掠阵，禅宗方丈遥遥望着师妃暄这一剑。
剑气长河。
这名震江湖的《慈航剑典》，便是以「气主灵神心」五大要诀为纲领，剑气长河便是来自于气决。
剑气决练到极致，号称是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慈航静斋之所以能成为正道魁首，甚至如今师妃暄携和氏璧入世、代天择主，靠的从来都不是那颗慈悲之心。
而是最纯粹、最极致的剑道。
夜风自洛河吹来，明月悬空，本当是男女相伴夜游洛阳的良辰美景，陆泽俊逸出尘，师妃暄淡雅如仙。
若是远远望之，他们好似是一对神仙眷侣，哪知两人竟是要动手交锋，甚至是生死相向。
师妃暄的剑势缓缓展开，宛如一幅美妙动人的画卷在面前呈现，她身姿翩若惊鸿，色空古剑在其手上仿佛有了生命。
只见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流光浮现，美轮美奂，美不胜收，以剑气长河开展，慈航剑典后续的剑势杀招纷纷接踵而至。
师妃暄的剑并非是一味刚猛，而是如前几日洛阳城下的那场春雨一样，绵密而细腻，润物细无声的瓦解着陆泽的刀式。
陆泽微微颔首：“不愧是号称数百年来慈航静斋最优秀的传人，妃暄将‘静、守、虚、无’四字融汇贯通。”
“如今俨然到了剑心通明的阶段。”
陆泽一边点评师妃暄的剑道，一边以天刀八决催动龙游、断渊、星落刀式，清冷剑光跟狂劲刀芒不断的碰撞交织湮灭。
双方的气劲交击之声，如珠落玉盘，密集的响起在天津桥上响起，同时也在那空旷的洛水上空回荡不绝。
师妃暄施展慈航剑典的时候，同时也在全神打量着对手，即使是在双方交锋的要紧时刻，她的心神依旧是通透空灵。
这些年来她常年在师门修炼，如今奉命入世寻找真命天子，遇上无数男子，却从来没有人能在她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师妃暄的心境就是一柄古剑，这柄剑通体透亮，所有人都只能在剑身之上短暂的留下一道倒影，转瞬便即逝。
而陆泽身上却似乎有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他的武道跟道心远比师妃暄想象当中更为强大，是她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
随着双方不断交手，师妃暄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慈航剑典乃是佛门最高深心法，只要和对方交手，立刻便能测知对方的虚实深浅，但面对陆泽，却似乎失去这一效用。
“不死印法...”
正如师妃暄猜测到的那样，陆泽在以天刀八决统驭着刀招、刀式之时，同时施展出再无破绽的不死印法。
所以，哪怕今日交手时，是师妃暄抢占先机，可依旧没能让陆泽陷入到她的节奏当中，反而是陆泽在愈战愈勇。
师妃暄并不气馁，那双美眸当中闪烁着某种难言的色彩，只见无数剑光星辰骤然手术，化作为了一道极致凝聚的剑罡。
电光疾闪，剑罡横空。
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将陆泽笼罩进去，佳人彷如翩翩仙女，踏着剑罡朝陆泽袭杀而来。
“彼岸剑印，灭！”
师妃暄自知晓陆泽将邪王不死印法学会之后，这几日便一直在净念禅宗内，跟了空禅师以及散人宁道奇交流武道心得。
了空乃是禅宗方丈，佛法另辟新径，能令师妃暄触类旁通，而宁道奇当年更不止一次跟邪王石之轩交过手。
对不死印法相当熟悉。
师妃暄在这两人的帮助之下，终于是成功找到应对不死印法的策略，并非是正面击败这一奇功，而是...融入。
彼岸剑印冲击着陆泽的那道太极图，一黑一白两道剑印，所针对的赫然便是太极图里那关键的黑白两点。
“不死印法乃邪王融合花间派、补天阁心法二创，如今更完美融合佛道理念，号称是天下无双之战法。”
“老夫当年跟石之轩对招，颇为头疼他的不死印法，后终于明白，只能打破不死印法的转换平衡，方才能胜过邪王。”
今日。
师妃暄击败陆泽的理念跟宁道奇当年击败石之轩的理念完全一致，并非从正面击溃，而是从内部瓦解不死印法的平衡。
这彼岸剑印确实惊艳绝伦，竟真能够触碰到不死印法的本质核心所在。
哪怕这一招的背后有着了空以及宁道奇两位高人的帮助，但却也足以证明，师妃暄在剑道以及佛法上的天资异禀。
彼岸剑印虽成功融入到陆泽的太极图当中，但结果却远远出乎师妃暄预料，不死印法的内部平衡竟依旧是稳如磐石。
陆泽轻笑道：“你的思路是对的，但还是难以撼动我的根基之道，巨石固然能将木桩砸掉，可又如何摧毁巍巍之楼？”
师妃暄以及宁道奇都不会想到，陆泽如今的不死印法，甚至要远远胜过邪王石之轩那位奇功缔造者。
陆泽以圣魔典加持修炼，又将邪王不死真气尽数吸收，后得和氏璧淬炼体魄，不死印法再上一层楼。
否则，今夜宋缺是不会任由陆泽来对付如此之多的敌人，只有老丈人清楚陆泽的武道已跨入到了极其骇人听闻的地步。
师妃暄神态却未变，声如空谷清泉：“天下汹汹，苍生泣血，妃暄以及师门惟愿四海清平，百姓得安。”
“并非陆兄所言只为寻私利，然陆兄欲行之事若成，必引烽烟再起。”
话音刚落，便有股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意境悄然间弥漫开来，并非杀戮之气，而是股宏大、精纯、缥缈的意志。
这股意志，如头顶那轮皎皎明月，在无声无息之间笼罩四野，只欲侵入人的神魂深处，似要彻底净化、洗涤世间污秽。
剑心通明。
慈航剑典最为高深的境界。
陆泽手中的水仙刀被这股意境牵引，悄然间飞起，落于天津桥对岸，连带着不死印法都受到极大的影响。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师妃暄已经清楚意识到陆泽是什么样的人，她更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多么危险。
师妃暄那澄澈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色空剑的剑尖嗡鸣震颤，剑势陡然间变得空茫无际，仿佛褪去所有色彩，只留下最本初的空与寂。
佳人的神态依旧悲悯：“陆兄，不死印法固然强大，但并非无敌，妃暄只想这乱世能够尽早结束，予万民休养生息。”
她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疲惫，却又显得异常坚定：“慈航静斋的选择没有错。”
陆泽轻笑出声：“所以我们双方确实没有和谈的必要，政治从来都是漠视动机以及手段的游戏，只讲究结果。”
“我承认，慈航静斋可能没有私心，但是你们固执认为只有自己选择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这便是不公平。”
“所以。”
“最终还是成王败寇。”
师妃暄默然片刻，朱唇轻启：“那今日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陆兄如今没有刀刃在手，不死印法也难以抵挡这一剑。”
“你...”
“又待如何？”
她静立于原处，月光洒满全身，色空剑斜指着地面，剑锋光华流转，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如仙如圣的典雅气息。
慈航剑典的杀招，流淌在她的手上，这种近乎以命换命的终极剑招，在慈航静斋内部都属于禁忌。
甚至于连了空禅师都面色瞬变。
“叩死关。”
自古以来，慈航静斋历代传人，能够进入剑心通明这一阶段的都屈指可数，而在这之后的关卡便是死关。
这是剑典中第十三章记载着一种徘徊于死亡边沿般的枯禅坐，假若道行未够者妄自修行，会全身精血爆裂而亡。
哪怕是师妃暄师尊梵清惠都不知晓，弟子竟在悄然间都迈入到这个境界，甚至比婠婠跨入天魔大法十八重还要艰难。
因为这是向死而生的关卡。
陆泽忽然提起他之前跟秦川见面时的场景：“妃暄在回去以后，又是如何跟宁道奇还有了空禅师评价的我呢？”
师妃暄不知陆泽为何询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吐露实情：“外圣内王。”
陆泽闻言，轻笑说道：“如此评价，非常贴切。自古以来，刀为王器，主杀伐之道，剑为圣器，主君王之道。”
“妃暄认为我之王器过于凶戾，那今日我使上一回堂堂正正的圣器又如何？”
师妃暄不明所以。
直到陆泽喊出那声：“剑来！”
剑来。
这一道声音划破夜空，传入到了空禅师的耳朵当中，传入到李世民耳朵里，传入到今夜无眠的那些人们耳中。
独孤阀内，尤楚红满目不可置信，少女独孤凤手中那柄宝剑微微颤抖；巷尾，南海仙翁晁公错满眼复杂之意。
在黑夜的幕布之下，奉命蛰伏的杨虚彦猛然抬起头，却并非望向天津桥位置，而是看向正北方位的洛阳皇宫。
这位隋室皇族正统继承人，似乎是整个洛阳城里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
剑来...
剑自大隋皇宫而来。
皇城内。
隋文帝杨坚的佩剑静置于紫檀木上，虽未出鞘，却有股凝练帝王气笼罩，此剑名为龙渊，乃是天命跟王权的具象。
剑鞘以炫黑为底，糅以暗朱漆色，上覆金丝掐就的日约翰河图，并嵌以北斗七星，以明珠为星，剑格铸以龙首吞刃。
这是文帝一扫六合、重整乾坤的意志体现，见证着杨坚从权臣到帝王的道路，象征新生隋王朝的秩序跟力量。
民间皆传此剑乃应天命而生的神剑，暗中称其为定隋剑，护佑大隋国祚，然杨广继位后，皇朝气运在轰然之间逸散。
这柄剑随之被束以高阁。
今夜。
王剑再现。
......
御剑术乃失传无数载的秘术，传闻广成子当年曾御剑飞行、破碎虚空，然而如今哪怕三大宗师，都难以做到御剑而行。
今夜注定是很多人难以忘却的一夜。
王剑北来。
最终落入到陆泽之手。
这柄剑远没有和氏璧的具象意义，但偏偏以这种方式出场，着实是震撼人心，难言的贵气环绕在陆泽身上。
只听见他爽朗笑道：“我要南归，谁想阻拦，尽可前来，等我大军不日北上之际，王剑之下，皆为吾民。”
师妃暄跟慈航静斋代天择主，要替李世民在中原造势，而陆泽的想法跟师妃暄一样，他...要替自己造就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