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南山镇分会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加速键。叶知秋正式入驻“药研院”,凌弃也身着护卫副统领的服饰,每日点卯巡防,两人各自沉入黑水商会庞大的肌体之中,如同两滴悄然融入的水珠,在暗流涌动中寻找着自己的轨迹。
药研院内,叶知秋的生活规律而忙碌。她深知墨菲和总会在等待“成效”,一味拖延并非长久之计,必须适时展现出应有的价值,才能稳住局面,换取更多的空间和时间。她选择从最实际、也最能体现“效率”的方向入手——优化现有伤口的处理流程和常见战伤药方的效果。
她并没有立刻着手研究“破邪夺命散”那般凶险的复杂方剂,而是将精力放在了商会护卫队日常最频发的几类伤情上:刀剑劈砍伤、箭簇贯穿伤、以及恶劣环境下极易恶化的溃烂疮痈。她凭借对药材药性的深刻理解和在逆境中积累的丰富处理经验,结合从北地医书上看到的一些独特思路,对医馆惯用的金疮药、祛腐生肌散进行了细微调整。
她并不张扬,每次调整都极为谨慎。先是仔细观察吴老医师和其他医师的处理方法,然后在自己负责的伤员身上,以“尝试略作改良,或许能加快愈合”为由,小范围试用新调配的药膏或清洗药汤。她改良的金疮药,加入了一味价格低廉却善于活血生肌的“血竭藤”粉末,使得伤口愈合速度明显加快,且不易留下过于狰狞的疤痕;调整后的祛腐生肌散,则微妙地改变了几种矿石粉末的比例,并加入少许有温和麻痹效果的“醉鱼草”汁液,清创时能略微减轻伤者痛苦,也更利于坏死组织的剥离。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十来日,凡经叶知秋亲手处理或使用其新方药物的伤员,伤口红肿消退更快,脓水减少,愈合期普遍缩短了一两成。尤其对于几个因伤口反复溃烂、久治不愈而被几乎放弃的老伤员,叶知秋用她独特的清创手法和新配的药膏,竟硬生生将人从溃烂败血症的边缘拉了回来。
变化是无声却有力的。起初,医馆里的老医师和学徒们对这位“空降”的一等医师还带着几分审视和疏离,尤其是对她那些看似“标新立异”的改动持保留态度。但当一个个痛苦的伤员在她的照料下明显好转,当原本需要卧床月余的护卫能提前半月归队执勤时,那些质疑的目光渐渐变成了信服,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
“叶医师,您看这个伤口……”
“叶医师,这味药加三分可否?”
开始有年轻的医师学徒,小心翼翼地拿着病例向她请教。连一向古板严谨的吴老医师,在查看过几名重伤员的恢复情况后,也捻着胡须,对叶知秋微微颔首,私下里对墨菲派来询问进展的王管事叹道:“此女于医道,确有天赋,心思缜密,用药大胆而精准,尤善因地制宜,化寻常为神奇。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这些评价,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墨菲耳中。他坐在书房里,听着王管事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比平日稍快了几分。
“看来,总会这次,倒是没看走眼。”墨菲淡淡开口,“告诉叶医师,她所需一切,继续优先供应。另外,从下月起,她的例钱,再加五十银狼币。至于传授学徒之事……可以让她先从一两个伶俐的开始,试试深浅。”
这是嘉奖,也是进一步的试探和加压。墨菲要看看,叶知秋在获得更多资源和一定认可后,是会满足现状,还是能带来更大的“惊喜”,以及,她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将她的医术“复制”出来。
与此同时,凌弃在护卫队中的日子,则显得更为暗流汹涌。校场立威的效果显着,至少明面上,再无人敢公然挑衅这位新任的副统领。巡防时,属下们态度恭谨,指令执行也顺畅无阻。张彪似乎沉寂了下去,见面时甚至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但凌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怨毒和审视。
凌弃对此心知肚明,并不点破。他利用副统领的职权,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职责,将西南区的防务梳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亲自带人修补了几处年久失修的墙体,调整了不合理的哨位。他处事公允,不拉帮结派,也从不克扣下属例钱,几次小规模的夜间冲突中,他身先士卒,出手狠辣果断,救下了几名陷入重围的护卫。这种强悍的实力和看似“守规矩”的作风,渐渐赢得了一些底层护卫的暗暗敬佩。
但凌弃的真正目的,远不止于此。在每日的巡防、人员调配、物资核查中,他像最耐心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收集着信息:商会护卫的实际人数、装备配置、各小队头目的背景与关系、物资仓库的位置与守备规律、乃至与外界联络的信道和暗号……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张越来越清晰的南山镇分会内部权力结构图和防御虚实图。
他发现,护卫队内部派系林立,并非铁板一块。张彪代表的是南山镇本地的一股势力,而正统领马魁则似乎更偏向总部直接安插的人马,两人明争暗斗已久。底层护卫中,也有不少是迫于生计而来,对商会并无太多忠诚可言。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
夜幕降临,回到那所静谧却无时无刻不处于监视下的院落,是凌弃和叶知秋一天中唯一能短暂卸下伪装、交换信息的时刻。
“今日又救回两个重伤的,吴老称赞了新调的伤药。”叶知秋一边为凌弃斟上热茶,一边低声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完成挑战后的轻松,“墨菲加了例钱,还让我开始带学徒了。”
“这是意料之中。”凌弃接过茶杯,水温透过杯壁传来暖意,“他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也想尽快把你的价值榨取出来。带学徒可以,核心的东西,务必保留。”
“我明白。”叶知秋点头,“只教些常见的伤症处理和改良后的方剂运用。真正的配伍关键和应变思路,不会轻传。”她顿了顿,看向凌弃,“你那边如何?张彪可有异动?”
“暂时没有大动作,小动作不断。”凌弃语气平静,“不过,护卫队的漏洞,比想象的多。马魁和张彪不和,下面的人心也散。这是个机会。”
灯火如豆,映照着两人沉静的面容。他们如同在黑暗的丛林中并肩前行的旅人,凭借微光辨认方向,躲避陷阱,同时悄然磨利自己的爪牙。叶知秋在医道上的“初见成效”,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让笼罩在头顶的监视之网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但两人都清楚,这松动的背后,是更高的期待和更深的图谋。
南山镇的夜,依旧漫长而寒冷。但在那精致院落的方寸之间,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长。药研院中飘出的药香,护卫队里悄然改变的氛围,都预示着,平静的水面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日常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