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山洞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压缩,再拉长。外界黑市的暗流与猜测,似乎暂时被厚重的石壁隔绝。凌弃将全部心神沉浸在两卷得来不易的棍法典籍中——那本从河底捞出的《帝国步兵进阶长兵综述》和黑市换来的《基础棍势解析》。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注重招式的狠辣与连贯,而是如同一个初入门的学徒,从头开始,细细揣摩《基础棍势解析》中关于握棍、站架、发力根基的每一个细节描述。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恰恰是他野路子出身所欠缺的系统性认知。他反复练习持棍的稳定、步法与腰胯的配合,体会如何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通过腰马传导至棍梢。
而后,他将重点放在了《帝国步兵进阶长兵综述》。这本军中教材,虽然主要讲述长兵在军阵中的运用,但其对发力原理、尤其是“腰马合一,力从地起”的阐述,以及对“刺、扫、砸、格”等基本动作在对抗不同兵器(如刀、剑、长矛甚至骑兵冲击)时的力学分析和应对策略,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棍法过于依赖手臂和腕力,缺乏全身协调的“整劲”,在应对真正高手时,这便是致命的破绽。
油灯下,凌弃的身影反复腾挪,寒铁短棍划破空气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尖锐的呼啸,而是多了一种沉稳的、仿佛与大地相连的厚重感。他刻意放慢动作,感受肌肉纤维的拉伸与收缩,体会重心在双脚间的流转,尝试将书中描述的“如枪之刺,如鞭之扫”的劲力融入自己的招式之中。
叶知秋则在一旁,时而对照着兽人药典和帝国医书,研磨药材,配制新的药剂;时而被凌弃演练中的某个凝滞或发力不畅的动作所吸引,凭借她对人体结构的理解,提出一些细微的调整建议,例如某个角度下如何更有效地保护手腕,或者呼吸如何配合发力。
半个月的苦修,效果是显着的,但并非脱胎换骨。凌弃能感觉到自己对棍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发力更加顺畅、凝聚,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得到了弥补,实战中的应变似乎也多了一丝沉稳。他的武功,确实有了新的、少量的提升,如同钝刀开刃,锋芒内敛了一丝,却更加危险。然而,那层瓶颈期的滞涩感依然存在,仿佛一层无形的膜,阻碍着他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他知道,这需要真正的生死搏杀,需要更强大的压力来淬炼,而非闭门造车所能突破。
半月后的一个黄昏,凌弃决定再次前往黑市。一方面,山洞内的一些日常消耗品(如盐、火绒)需要补充;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这半个月过去,黑市的局势是否有了新的变化。他依旧背着一些从战场和河滩捡来的、品相尚可的“破烂”作为掩护。
进入“哑泉”,那股诡异的“客气”氛围依旧。摊主们见到他,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姿态,交易过程顺利得近乎乏味。他用几把锈蚀不太严重的短剑和一副破损的皮甲,换到了足够的盐块、火镰和一小包品质不错的磨刀石。整个过程中,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注视,但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打扰。
交易完成,凌弃如同往常一样,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路径返回山洞。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是荒芜的丘陵和废弃的矿坑,寂静无声。
就在他走到一处两面都是陡峭土坡的狭长地带时,心中警兆骤生!那是一种久经沙场形成的、对危险的直觉!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猛地向左侧一块巨石后扑去!
几乎就在他动身的同一瞬间,一道锐利的破空声擦着他的右肩掠过,“夺”的一声,一枚乌黑无光、造型奇特的短梭深深钉入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梭尾兀自颤动不已!
高手!绝非“血獠”那种货色可比!凌弃心中凛然,背靠巨石,寒铁短棍已悄然入手,全身肌肉紧绷。
没有喊话,没有警告。袭击者如同幽灵般从土坡阴影中现身。来人同样穿着一身深灰色斗篷,但与上次那个被凌弃制服的灰衣人截然不同。此人身材匀称,步伐沉稳无声,动作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协调感,脸上罩着一个只露出双眼的金属面罩,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对长约尺半、通体黝黑、形似分水刺又略带弧度的奇门短刃。
没有任何废话,灰衣人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贴近巨石,双刃一上一下,如同毒蛇出洞,直取凌弃咽喉和心口!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
凌弃低喝一声,短棍疾点而出,精准地格开刺向咽喉的一刃,同时侧身避让下路攻击。棍刃相交,发出“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凌弃只觉一股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劲道顺着棍身传来,震得他手腕微微发麻!
好强的力道!好诡异的兵器!
凌弃心中震惊,但动作丝毫不慢。《御侮十三式》全力展开,棍影如山,攻向对方周身要害。这半个月的苦修此刻显现出效果,他的棍法少了几分以往的狂野,多了几分沉稳和章法,发力更加凝聚,尤其是对中线的控制和防守,明显加强。
然而,那灰衣人的身手更是高超。他身法诡异,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双刃挥舞间,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附骨之疽,专挑凌弃招式转换间的细微空隙进攻。他的招式简洁、高效、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俏,显然是经过极其严苛和系统训练的结果,与凌弃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野路子风格截然不同。
两人在这狭长的土坡下展开了一场凶险无比的近身搏杀。棍风呼啸,刃光闪烁,碰撞声不绝于耳。凌弃将新领悟的发力技巧融入实战,棍势更加沉重,几次逼得对方不得不暂避锋芒。但灰衣人的双刃技巧实在诡异,时而突刺,时而绞杀,时而利用弧刃进行诡异的切割,让凌弃防不胜防,手臂和大腿外侧被划开了几道浅浅的血口,火辣辣地疼。
激斗中,凌弃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的棍法路数,尤其是其中蕴含的某些帝国军中基础操典的影子,格外关注,有几次甚至刻意引诱他使出带有军阵痕迹的格挡或突刺技巧。
“砰!”凌弃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被对方双刃交叉架住,两人各退一步,微微喘息,目光死死锁定对方。
灰衣人面罩下的眼神首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他盯着凌弃握棍的姿势和刚才那记横扫发力时沉稳的下盘,用那种带着古怪回音的语调,低沉地开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帝国步兵操典……第七式‘铁索横江’的变种?你是帝国军方的人?哪个部分的军官?”
凌弃心中一震!对方竟然能从他的棍法中认出帝国军中的套路?虽然有所变形,但根基确实源自他早年接触过的军中把式!这灰衣人……对帝国军队极其了解!
凌弃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短棍一摆,再次猱身而上!这一次,他不再拘泥于招式,而是将《御侮十三式》的狠辣与新领悟的发力技巧结合,攻势更加狂猛难测。
灰衣人眼神一凝,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双刃攻势再起,更加凌厉。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身影交错,凶险万分。这一次,凌弃不再保留,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终于,他抓住对方一个微小的破绽,硬抗了左肩被刃尖划过的剧痛,短棍如同毒龙出洞,狠狠点向对方胸口膻中穴!
灰衣人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要害,但棍梢仍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光!他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怒,显然没料到凌弃如此悍勇。
两人再次分开,各自带伤,死死盯着对方,都意识到难以在短时间内拿下对方。继续缠斗下去,很可能两败俱伤。
灰衣人深深看了凌弃一眼,尤其是他握棍的姿势和眼神中那股沙场淬炼出的决绝,似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某种判断。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土坡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在风中飘散:
“帝国的人……插手‘钥匙’……哼,我们会再见的。”
凌弃没有追击,强撑着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才缓缓松了口气,额头上冷汗涔涔。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实力和最后那句话。
“观测者”果然派来了真正的高手!而且,对方误认为自己是帝国军方的人,甚至可能是军官!是因为自己的棍法?还是其他的细节?他们口中的“钥匙”,果然是指那个黑箱子吗?帝国军方也牵扯进来了?
这一场平手,看似未分胜负,却让凌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瓶颈依旧在,而敌人,却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和复杂。他拖着疲惫受伤的身体,快步返回山洞。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是继续隐藏,还是……必须做出更激进的选择了?观测者的误会,是祸,还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