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第三日,被这倒春寒的雨一淋连檐下燕都缩回巢里。
刑场设在长平街尽头、穿城而过的护城河与双鲤河交汇处,河风一吹,细雨裹着腥气密密麻麻砸在脸上,
“孟大人倒是怜香惜玉。”
孟多星正吩咐人给跪在场中的韦七撑伞,目光顿时被这声吸引过去。
说话的人是王留良,丧子又丧妻,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像半百老人。
他本已没了官身,今日是奉右相命令在此观刑。
粗布囚衣早被冷雨浸透,韦七安安静静垂着眼,目光落在积水中来来往往忙碌的倒影上,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一种近乎死寂的从容。
孟多星挥手让差役照常,双手往袖中一揣:“‘王大人’若想让我怜一怜也不是不行,毕竟恩师时常教我要尊老。”
王留良还想理论却被一旁何昊劝阻:“老爷,相爷吩咐今日不可节外生枝,先将人处死为要。”
韦七一案闹得大,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孟多星写的告示并未透露韩崧身份,直接以化名代称。而那几名施害者所行罪行却是清清楚楚写明,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王渊。
年仅十二岁就谋害师长,行的还是如此下作手段,事后不仅不反思悔改反而在朱氏纵容下杀人灭口,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韦七行刑有不少人前来凑热闹,也有专门来送行的人,其中就包括诸多云台女学的学子。
岳寒雁将车帘放下,眉头紧皱:“娘,明明那几人犯了错为何死的却是韦七,当初若不是运气好她早就没了,我看那几个畜牲本就该死!”
韦七两年前来的云台,岳寒雁最喜欢上她的课,她不会端着师长的架子说教,她见学子学累了,便会讲故事、讲民生、讲她见过的万千世界。
她说希望日后有机会她们能多出去走走,见见广阔的世界,韦七嘴里的故事有悲有喜,只是没想到她也是她所述故事的其中之一。
妇人生得面如满月,丰腴饱满却不显臃肿,闻言她缓缓睁开眼不疾不徐道:“雁雁,律法不可违。”
“可——”
皇甫汐打断她,瞳仁是沉静的深褐,仿佛能将人心看透:“雁雁,快意恩仇那是江湖上的规矩,生死全看本事。但朝廷要的是稳,要保护大多数人利益便不能开韦七这一先例,你能懂吗?”
她叹了口气:“就算没有那块青玉令韦七顶多能保住一条命,可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想活呢。”
她特意找来那日目睹全程的百姓,与其说韦七一心求死,不如说她想用自己的命换整个王家的未来。
王松清恐怕真是气狠了才走这么一步臭棋,堂堂世家出身想杀一个人什么机会寻不到,竟这时候拿出,日后再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女子通透、聪慧、狠辣,死了的确可惜。
“噢……”
皇甫汐见状拉过她的手:“顾夫人前两日同我问问你的意见,若你同意,她便托媒人上门了。”
岳寒雁脸一红:“娘,你怎么这个时候说这……”
皇甫汐疼惜地掐了掐她小脸:“皇甫家与顾家虽有世交的情谊在,但阿娘也不会让你受委屈,若你不同意,阿娘替你拒了便是。”
“别!”岳寒雁猛地抬起头,对上皇甫汐打趣的眼神顿时明白自己又中了她娘的圈套,别别扭扭道:“别啊……他,现在挺好的。”
与从前完全两个极端,有些……过于黏人了。
皇甫汐笑出声:好,那就好。
她当初冲着顾家家风不错、主母宽和,且那顾寻真单纯没心眼、容易拿捏才应下这门亲事。
虽有个偏心的顾老夫人,但她皇甫汐的女儿最不缺的就是偏宠。
但后来又觉得这门亲事是不是定错了,那顾寻真脑子简单得有些不似常人,所以才将婚事一直拖着,打算再看看。
没想到去一次雅集那棒槌就醒了,还立功直接去二殿下身边当上亲卫,当真是傻人有傻福。
“那一定下日子,我便给你兄姐们去信,你小娘们嫁衣都给你做好几批了。”
岳寒雁敷衍点头,家中适龄待嫁的就她一个,下头的两三个弟妹还在吃奶,她就成了家中唯一一个任人摆弄的娃娃,每次她一路过必定被抓去试衣。
她长叹口气,目光一扫便透过帘缝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欸?林乔怎么在这儿。”
岳寒雁将车帘一掀,指着雨中那道身影道:“娘,她就是同你说过的林乔,可厉害了。”
少女怀中横抱一把古琴,豆青色襦裙裙角绣着几枝淡白梨蕊,她身旁的小丫鬟替她撑着伞,二人越过喧闹的人群缓缓向刑场走去。
雨丝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声响,宛若雨中一抹安静的碧色,被雨雾洇得愈发柔和。
“娘,我去打声招呼。”
“回来。”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林相刚回京的孙女。
近日京中发生的大事,若是细究会发现每件事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要打搅,随我去隔壁茶楼。”
——
孟多星见到林乔就眉心一跳,这林筠被关在贡院,他妹妹倒是跑来凑热闹,还抱着琴,这是想做什么。
他挥退围上前的官兵,这姑娘瞎了眼,别到时候绊了脚撞上刀口他还不好交代。
“林小姐,来此为何。”
“送韦七一程。”
王留良本就对林家人心生警惕,听到这话顿时火上心头:“林小姐倒是好心,竟同情起杀人凶手来了。”
韦七也回了神,不解地看向林乔,这姑娘是否太过执着了些。
孟多星倒无所谓,只是提醒道:“林小姐,已值午时,还请尽快,莫要误了时辰。”
“多谢孟大人。”
王留良脸沉得发黑,何昊在一旁问道:“可要去请相爷?”
“请什么请!我王家青玉令都用了,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堵上林家前途、劫法场不成。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