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喂,老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留良正坐在牢房干草堆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见说话那人是个蓬头垢面、脏污烂臭的乞丐,直接背过身去。
“嘁!”乞丐用干草蹭去脚上的泥沙,又将破布鞋穿上,翘着腿就那么一躺:“都进刑部了还装什么装,你以为你还出的去?”
王留良还是没理他,地上鼠蚁乱爬,他干脆起身找个略微干净的角落倚着。
这都好几日了,爹也没说派个人来打点打点。
乞丐瞥见他那副金贵模样,突然坐起身冲他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自顾自道:“你猜我是怎么进来的。”
他紧紧贴着两间牢房的牢栏,像是在说悄悄话般:“我杀了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分享欲此刻格外强烈,尤其是见着一个贵人模样般的人落到与他一样的田地,
王留良皱眉骂了句:“疯子!”
“对啊,我就是疯子。”满头枯槁挡住乞丐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癫狂的眼睛,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握紧拳头就朝粗木上砸:“我一刀刀捅进去,他们的血就顺着我的手淌了一地,我还以为当官的有什么不一样呢,原来流的还是红色的血、还是一样的臭!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们也会死!”
王留良咽了咽唾沫,离不断晃动的牢栏远了些:“你,你,以下犯上是要被凌迟的!”
“那又如何!”乞丐目露凶光:“他们该死!明明拥有那么多了还不知足!”
“强占良田、增加赋税,弄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就连一个怀胎八月的妇人都不放过!”乞丐抱头崩溃大哭:“那是我的妻儿啊……却被他们拿一两银子买去了命!”
“不公平!这世道不公平!”
“你们都是畜牲!不拿我们当人,该死!都该死!”乞丐又哭又笑,声音凄厉刺耳:“你们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为何不肯分一点给我们呢,指缝中就露出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就够了啊——!!!!”
“……”
“王留良,你可以出去了。”
王留良差点以为是幻听,见到牢房外站着的孟多星顿时喜笑颜开,他就知道他爹不会忘了他。
他掸了掸衣袖,冲隔壁突然安静的乞丐讽刺一笑:“谁叫你投错胎呢,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没个当宰相的爹。”
孟侍郎,改日下值请你喝酒!
随着落锁的声音,王留良喜滋滋朝外走,并未注意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孟多星将人拦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查户部侍郎王留良,身沐皇恩,位列朝班,竟涉私营青楼之秽事,证据确凿。依本朝《盛律·吏律》,本当禠夺官爵,再行杖责三十、流放两千里,以儆效尤。然其子王渊以死明志,言醉风楼乃其私自所设,其父毫不知情,更无染指,朕念其孝心可悯,今革去王留良侍郎之职,降为庶民,令其归家自省。
钦此!”
“接旨吧,王留良。”
王留良缓缓抬起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圣旨根本不敢接。
“孟大人……什么叫我儿以死明志。”
“字面意思。”孟多星将圣旨稳稳放进他手中:“这是右相亲自进宫替你求的,若要问,右相知道的想必更清楚。”
孟多星宣完旨就抬脚往外走,路过乞丐那间牢房时顿了顿:“给他加床被褥。”
衙役提醒道:“孟大人,可……他已判了死刑。”
“要不本官这个刑部侍郎给你当?”
衙役连忙低头认错:“加,这就加!”
“嗤!”乞丐笑出了声:“王大人的确有个好爹,可你儿子没有啊,哈哈哈——!!!”
——
“你们王家活该断子绝孙!连自己亲孙子都下得去手!”
朱成玉手里攥着白幡,站在灵堂前冲院子里的人破口大骂:“王松清,你这右相当的还真是窝囊,明知渊儿是被人害的却连查都不查,甚至都没让他清清白白的去,他可是你唯一的亲孙儿啊!”
“报应!渊儿说得对,都是报应……你们王家做的孽都报应在我孩子身上,凭什么!”
朱成玉半边身体压在冰凉的棺沿上,指缝中漏出的泪一滴滴落到棺中那张青白的脸上:“孩子,你还这么小,怎就先为娘一步去了呢?”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如今不明不白丢了命,还要被推出来给他爹顶罪。
“朱氏,渊儿已经死了,死得还那般不体面,早就没了清白!”
王松清走进灵堂,眼尾垂着,语调毫无起伏:“丈夫和儿子你总得选一个。”
“你也不必担心日后无人承欢膝下,我已从三弟那儿过继了一儿一女,都才五岁,不怕养不熟。”
朱成玉直接将棺椁最后一丝缝合上,她没想到王松清竟如此无情,渊儿头七都还没过,就在谈过继的事。
她起身整理好鬓发,轻笑一声:“你说王松全那个老娼父啊。”
“你!”
“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发情的种猪似的到处甩籽,他的种能是什么好货色。”
“呵,还一儿一女,到时候别学他亲爹似的连自己亲——”
啪!
王松清早已将灵堂清了场,剩下的都是他的亲信,他将胸腔内冒出的火气一点点压回去:“来人,朱氏疯了,把她关进后院佛堂,日后若无准许不得出府!”
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浮在朱氏脸上,她推开近身的人撑着爬起来,眼里的憎恨几乎化为实质。
杀了渊儿的人该死,王家人更该死!
朱成玉看着王松清脸上的麻木,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王松清,你以为你这么为王家筹谋,老祖宗就会多看你一眼?呵,错了!他老人家眼里只有你那三弟。”
“带走!”
朱氏被架着往外走,嘴里的话仍然不断:“你王松清努力一辈子,连个中用的继承人都没有,到头来只会为他人做嫁衣!”
“老匹夫!”
朱成玉大声嚷嚷:“我的孩子只有渊儿一个!你们王家爱如何便如何,我管不着!”
“但日后你若敢让那两个孽种到我跟前晃悠,来一个我就弄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