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乔的指令下,一群白袍人走在前头为她开路。
鬼市的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街上散了个一干二净,有的探出半个脑袋偷看,又被家里人骂骂咧咧揪了回去。
禹东开收到消息时手里正拿着幅通缉令,炙热的眼神一点点描摹画上人的眉眼,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他听到林乔等人从通道逃出来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画像眨眼间便化作纷飞的碎片,禹东开大步往外走,一双埋在阴影里的眼亮得惊人。
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死。
林乔仰头看向“浮生阁”三个大字,抽出身旁白袍人的长剑,手腕翻转间,银亮剑身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稳稳钉入牌匾中央。
“咔嚓”
悬在高处的牌匾从中间折成两半,晃了晃,木屑混着金粉簌簌坠落,最后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禹东开立于三楼翼角,他眉峰未蹙,眼底不见半分怒意,反而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欣赏。
太像了。
他自檐上翩然落下,站在离林乔几步远的地方:“你这身功夫是何人所教。”
林乔眼帘微抬,没有多余的语言,握紧手里的长剑径直朝他袭去。
禹东开兴致盎然,他挥退想上前的心腹抬手迎了上去。
熟悉的招式让他生出一丝恍惚,腕间银丝如活物般轻松缠住剑身,勒出道道浅痕。
中了傀儡香的白袍人将抱着孩子的沈昭护在中间,沈昭足尖轻点,稳稳落在不远不近的一处屋脊上。
随着他的号令,那十几人如战场灵活变换的军阵,默契配合下根本无人能近得他身。
小远仰头看向上方两个缠斗的身影,眼中泛起亮色,然而当他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时,身体猛地一震。
沈昭察觉不对劲,他抽空看了眼,那姓禹的功夫并不弱。
他伸手蒙住小远的眼睛:“怕就不要看。”
小远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就差那最后一盏灯,他好不容易等到月圆之夜,就差那一步他就能活的!
禹东开不太理解林乔对他的仇恨,因着故人的因素,他全程近乎逗弄般一次次挑开林乔的剑势。
“你想杀我?”
林乔落于另一檐角,与他对立而站,这人总能预测到她每一次的起势,再结合之前他的作态,这人认识师姐,而且很熟。
“听闻浮生阁强者为尊,杀了上位者便能取而代之,您这阁主想必当得十分舒坦。”
“所以,我也想试试。”
禹东开被这大言不惭的话逗得直乐,但下一瞬又敛了笑,看向林乔的眼神充斥着浓浓的的厌恶。
真是和那人一样猖狂,叫人又爱又恨。
他袖摆猛地一振,银丝便如骤雨般从袖中迸射而出,瓦砾横飞、烟尘漫天。
“你若求饶,且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林乔后跃翻身,以屋脊为掩体在几处屋舍间不断躲闪,最后跃至沈昭身边。
她割下衣袍一角将双眼蒙住,一边快速系着系带,一边对沈昭道:“方才你也看够了,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他的位置。”
沈昭欲言又止,但还是拧着眉道了声好。
禹东开看林乔这番操作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这丫头武艺虽一般,但轻功不错,着实难缠。
他乍然瞥见一旁被抱在怀里的小远时,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是为那小孩儿来的?”
林乔握剑的手紧了紧,这一路过来小远已经神智不清,嘴里一直念着最后一盏,也就是说他就差最后一步便能逃出生天:“……当初是你将他抓回来的?”
禹东开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峰上,竟带着几分看戏般的闲逸,仿佛笃定这三人插翅难逃。
“谁叫他命不好,撞上了我。”
童真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心里着实不太舒服。
“禹东开,那我也送你一句话,谁让你命不好碰上了我!”
话音一落,林乔就扯下腰间金铃塞进沈昭手中。
这样他们便不会受煞气的侵扰,而她只要不睁眼,便无法窥命。
分身符引来的煞气终究有限,当初在陆家村也多是借用聚煞之地的地利,终究比不得她亲自上阵。
大师兄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她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包括要禹东开的命。
至于煞气的影响,多养几日便好了。
林乔足尖一点,身形如轻鸿飞起,下一瞬便落于对面的青瓦上,她不作停歇,借着那点反作用力再次纵身,落于禹东开身后的矮草棚上。
方才她已经找到几处点位,而不同的房顶落脚声自然不同,再加上沈昭提醒,足够让她确认禹东开的位置。
更何况还有沉默了一路的依依,此刻正听话地飘在禹东开身侧。
青衫在夜风中翻卷如蝶翼,沈昭看着那道半空疾窜的身影,直骂了句“小疯子”。
周边煞气朝林乔涌来,禹东开嗪在唇边的笑渐渐敛去,望着她在屋脊间腾跃的身影,低斥一声。
“不知死活。”
沈昭跃至更高处,将二人的打斗尽数纳入眼底,他用斗篷将怀里的人拢好:“林乔!卯时十丈!”
林乔耳尖微动,不过并未直接冲禹东开而去,她踩至檐角铃响处,躲进阴影里。
“继续!”
沈昭额角直冒汗。
娘的,打仗都没这么累。
禹东开再没了耐性,周遭那似有若无的东西让他十分不舒服,而林乔对方向的精准判断让他惊骇。
煞气以最快的速度成形,混着怨鬼尖利的嘶嚎四处乱窜。
鬼市再无一点声息,户户紧闭房门,只余半空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的红灯笼。
禹东开喉间发紧,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随着沈昭一声声落下,林乔离禹东开越来越近。
禹东开甩出银丝冲站在高处的沈昭而去,可下一瞬,原本还在地面与人缠斗的白袍人纵身跃起,僵硬却迅猛地将银丝斩落。
禹东开见沈昭毫发无伤,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指点林乔,他心生恼怒出手越发凌厉。
可林乔隐在一片乱窜的灰雾中,根本看不清身形。
恰好在这一瞬,林乔已寻着声响绕到他身后,在煞气贴面而来时她几乎凭着本能侧身躲避,而那煞气势头未减,径直撞向禹东开。
“依依,跑!”
煞气易影响神智,依依也不例外。
依依很听话,欻地就飘到小远身边。
禹东开甚至来不及回头,耳后只闻煞气破风的锐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几步。
他下意识抬手按向胸口,完好无损,可浑身像是坠入冰窖,从心口往四肢蔓延,而那道煞气穿过他的身体撞在远处石壁上,炸开一团黑雾。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乔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在与沈昭默契配合下,道道煞气如暗箭般贯穿他的身体。
禹东开不再轻敌,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反手一掌打在林乔肩头。
“林乔!”
“继续!”
纵横交错的灯笼绳串就在眼前,在风中微微晃荡。
沈昭将小远藏至阴影处,扶了扶脸上的鬼面后身形陡然拔起,踩着绳串在灯影中不断穿梭,他手持利刃割断绳索,紧接着抬膝猛踹,灯笼一个个朝禹东开飞去。
不过片刻,林乔已凭借从她身侧一闪而过的道道炽热迅速判断出禹东开的位置。
她嘴角不由挂起一抹笑,这小子还挺聪明。
漫天火光晃得人眼晕,坠落的火花如流星过境,密密麻麻砸向地面。
禹东开既要躲避灯笼,又要躲避林乔那见鬼的招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于这二人之手。身上并无半点伤痕,但那自灵魂深处透出的寒意足以一点点麻痹他四肢和仅存的意识。
浮生阁从不是什么讲忠心的地方,这里只有背叛。
所以当他跌落在地、长剑横在他脖颈时,阁中其他人只在旁冷冰冰看着,对此他并不意外。
有眼力见的直接朝林乔屈膝半跪,高呼“阁主”。
林曦等人赶来时恰好碰见这一幕。
方才隔老远就看见漫天火星,沈云霆一眼便认出那个踹灯笼的就是他儿子,他记得夫人回来时说那臭小子人差点就没了,怎么伤好的这么快。
“阁主”的呼声在鬼市幽幽回荡。
沈云霆眉心一跳。朝廷与这些江湖组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
他不阴不阳冲不远的霍乘风来了句:“别告诉我那姑娘就是你们的主子?”
看他们之前那急切样,还以为多弱不禁风。
林乔接过沈昭递来的金玲才扯下绿带,煞气不甘不愿退散。
她冲最先跪下那人道:“去将引魂灯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