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姐无碍,许是受了惊吓才晕过去,但她醒后恐生惊悸,日后需好好静养。”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还活着就好。
大夫走后,陶瑞替陶熙掖了掖被角,落下帘帷才悄声推门出去。
“你被威胁一事宁国公可知。”
陶瑞听见这声悚然一惊,后背紧紧贴在门上,对上林筠漠然的眼神又心虚移开:“他们,他们不知道……祖父从宫里回来后病得更重了,父亲日日贴身照顾,根本没人管我们兄妹……”
其实从前他是羡慕林筠的,明明家世差不多他却有疼爱他的家人。
而在祖父从南域回京前,他爹都直接将他们扔给家里的仆从。
虽说吃喝不愁、银钱管够,可总觉得缺了什么,尤其与林筠一比他和妹妹跟孤儿没什么两样。
至于他们那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亲娘,至今都未曾见过一面。
林筠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可需要帮你通知陶大人一声,让他接你们。”
“我已经差人回家准备车马。”
“嗯。”
林筠不再多言。
“林筠!”陶瑞望着那道即将转过拐角的身影,突然唤住他,紧接着后退半步躬身作揖,利落而郑重:“今日多谢,陶熙这条命算我欠你的,日后若想收回我绝不推辞。”
“……不必。”
太蠢了他用着硌手。
——
“小姐,你手心怎么有一条黑线?”小满打来温水擦拭林乔汗湿的鬓角,轮到手时怎么也擦不净。
林乔垂下眼眸,她嗅着室内的淡淡茶香平复心神,片刻后才道:“许是沾了琴谱上的墨,你再擦擦试试呢?”
小满觉得有些不对,她往侧挪了一步借着室外的光亮细看,掌心白皙得几乎透明,那条黑线极淡却格外突兀,她又上手试了试:“诶?当真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林筠推门而入,见林乔覆眼的绸带取下,走进俯身细细观察那双灰翳的眼,似蒙尘的珍珠却难掩其温润光泽。
“哥,下次不要突然凑这么近,我会忍不住想揍你一拳。”
在隐云山时三师兄就总喜欢这么吓她,她出手快,三师兄躲得更快。
“……”
林筠果断起身离远了些,看来妹妹应当没什么大碍。
不对!
“你看得见了?”
林乔摇头:“只能辨清一些光影。”
他妹妹这体质当真神奇,林筠想到之前那阵狂风凑过去坐在一旁:“今日救我的可是你说的那‘男、老、丑’鬼?”
“我何时说过!”林乔矢口否认:“哥你不要污蔑我!”
林筠这回也算体验了一把自家妹子的变脸速度:“你明明自己说的!”
“哪有,分明是你记错了。”
那笃定的样子让林筠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哼。”
韩崧枕着双手躺在榻上哼哼唧唧,这丫头撒起谎来还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那我能见见他吗?”毕竟是救命之恩,他想当面同他道声谢。
林筠记得林乔身边出现的鬼都心有执念,无法转世:“你问他想要什么,我定竭力相帮。”
“别!”韩崧立刻制止:“我不见!”
有个小哭包就算了,别到时候再添一个。
人家哭丧都到坟头哭,哪儿有当着面哭的。
林乔睁着双空蒙的眼。
“哥……救你的人就是韩崧。”
……
“铮!”
自公堂的琴声远远传来,林筠僵坐在那儿,像是被冷水浇了一头倏然回神。
在查清醉风楼一事之前,他从不知书院有韩崧这么一号人。
云台书院人不少,尤其男学,单是授课的琴师加起来就接近十个,各有优势,又都是小有名望的人,有时上课觉得不顺心便接连好几月不回云台。
他不爱钻研此道,学过后便丢在一旁,更不会注意授课的人。
琴声如山涧清泉般叮咚作响,顺着耳廓直往人心底钻。
林乔拿过绸带起身朝外走,这首琴曲她听过,就是韦七在云台书院时弹的那首曲子。
然而不过几息,那琴音便掺了几分飘忽,纵使她这个不通琴窍的,也听得出与原曲截然不同。
似有若无的琴音化作那山涧游荡的鬼魅,无形无质,却格外勾人心弦,像是有无数双自冥河深处伸来的手拉着岸上的人一同共沉沦。
琴声越来越急,突然,自公堂响起两道此起彼伏的惨叫。
兄妹二人脚步一顿。
根本没有另一种蛊,倪顺明、柳传玉同王渊一样,听琴则死,韦七不过换了个说法便能让他们自己送上门,她从不打算放过他们。
正堂
“韦七!”
皇后没想到自己成了被算计的一环,那二人果真如韦七所言,裸露的肌肤外漫开一寸寸鲜艳的合欢花,随之鲜血如细流般从皲裂交错的红色细纹中不断渗出,惨叫夹杂着求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陛下——!!!!”
“陛下!皇后娘娘救我!!!”
倪、柳二人在来的路上就被告知了整件事经过,他们依稀记得四年前好似有这么一桩事,是那王家小子说给他们准备的“好货”。
的确好,尤其那双手,蚀骨销魂,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事发那日。
皇帝不知何时走到皇后身侧,他好似听不见那二人的呼救:“韦七,若朕向你保证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会收手吗?”
韦七诧异抬头,不过瞬间又垂下眼眸,手上动作越来越快,琴弦划破她的十指,可她恍若未觉。
“何谓惩罚?”
“陛下、皇后娘娘、孟大人,若按律法,他们根本死不了不是吗?”
“于我而言,一命换一命就是惩罚。”
风卷着血气往鼻尖钻,韦七看着庭院里因痛苦不断翻滚哀嚎的两人,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的笑:“韩崧在世时,路遇乞儿都要倾囊相赠,每游历至一处便散尽家财,他从不争名逐利,既登得了华堂美宴,又能于乡间桑榆为归来农人弹上一曲轻快的小调。”
“旁人都说他无情,可他分明至情至性,如此纯善之人却因这些宵小鼠辈的贪念饱受折磨,早早亡故!他们的命又脏又贱,抵不过他半条!”
“陛下、娘娘!求你们告诉我,善良有错吗!为何好人没有好报,你们想让我放过他们,可韩崧死了,谁又能将他还给我!”
字字凄厉如杜鹃啼血,声声质问在公堂经久不散,听得满堂皆静。
“铮——!”
弦断,气绝……
鲜血化作细流蜿蜒了一地。
韦七双手搭在琴上,怔怔坐在原地,百姓的窃窃私语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
她抬眼望去,或怜悯、或厌恶、或恐惧,那些情绪像风一样从她身旁掠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的世界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
这时,一只浑身湿淋淋的青雀从檐下扑棱着朝她歪斜飞来,落在她身前的古琴上抖了抖双翅,自羽翼上溅来的雨珠唤醒她的神智。
韦七放下古琴跪直身体缓缓叩拜而下,额前碎发遮住她半张脸:“韦七甘愿受罚,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孟大人。”
他们明明有机会,但一直都未阻拦她不是吗?
皇后别开眼,气得直接走到一旁坐下。
皇帝目光落在那两具尸身上,眉头一皱:“孟侍郎,此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陛下,韦七所言逻辑虽通,却无那几人四年前切实犯案证据,且涉案人员均已死亡……目前看来,这都是她的片面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