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云台书院,接触的人都是学子,即便有人想陷害他,也没那个本事将手伸进林家。
除非他们背后的家族也掺和进来,想借此将祖父彻底拉下马。
祖父本就惹怒圣上,若此时家中再闹出点事,他可能一辈子远离权力中心。
林淳眼睛一眯,他也俯身细看,并未看出个什么名堂:
“乔乔,你为何这么问?”
“这对护膝皮料柔软,绒毛细密,不似普通牛皮或羊皮,且这个字用了两种不同的丝线。”
二师姐过得精致,平日所穿衣物均由天蚕丝缝制而成。但她和谢红英时常往山里跑,再好的衣物也撑不过一日,因此她通常都穿柞蚕丝制成的衣物,透气又耐磨,只是手感偏硬。
这个“珏”字她一摸就察觉不对,虽然颜色相同,但论细腻程度天差地别。
“右边的王字所用丝线细腻柔软,带着天然光泽。而左边的王和右边那一点用的只是普通丝线。”
“针法相同,但后者的针脚明显粗陋许多,像是赶工做出来的。”
林忠静静听着,好奇问道:“可这能说明什么?”
“关键就在‘珏’字最后那一点上,常人写字都是从左往右,即使丝线不够,没道理左边的‘王’用了普通丝线,换了好些的丝线后,绣最后那一点时又换回原来的线。”
“说明这块护膝本要送给一个姓王的人,不俗的皮料恰好能与上好的丝线作配。而左边的王和那一点则是后加上去的。‘珏’字也证明这块护膝的确出自徐瑛之手,她改了主意,最后打算将这块护膝送给她哥哥。”
“小姐怎么肯定那个姓王的人就一定是京中权贵出身。”
“忠叔,既然要将护膝送给特定的人,一般人若要绣字都会选择最具代表性那个字,就比如徐珏的“珏”,但徐瑛却只选了‘王’,姓王的人可多了去了。”
林忠越听越懵,霍乘风活也不做了,拉着庄郁黎凑过来:“小姐,快说说。”
“祖父,你觉得呢?”
林淳胡子一翘:“你这丫头卖什么关子,你祖母就从未给我做过,我哪儿知道。”
林乔无语,这都哪跟哪儿啊。
一旁的庄郁黎却突然开口:“因为她根本不知那人名姓,只知那人姓王。”
所以她只能绣那一个字。
庄郁黎说完就扒下霍乘风挽着他胳膊的手,又窝到他的灶火前,眼皮半耷拉着,原本苍白近透明的脸被暖融融的光一浸,透出些温软来。
众人恍然大悟。
要么心怀不轨有意遮掩,要么身份尊贵不屑告诉,或者两者兼有。而普通人根本没那个本事将手伸进林家。
林乔之所以如此笃定,还因为徐瑛下意识的反应。
徐瑛生前后脑遭受重击,加之槐树的养魂作用,导致她在成为鬼魂后保留了混乱的记忆。而尚未真正恢复记忆前,她选择了自己最愿意相信的记忆,并且见到徐珏的第一眼就是嫌弃。
她心气高,若要让她心甘情愿替一个人做护膝,那对方必然有可取之处。
至于她到底因何而死,死前又发生什么,待再见到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要徐瑛还想投胎,总会回来找她。
“所以,祖父,有吗?尤其是与林家有利益牵扯的人。”
林淳原本微蹙的眉渐渐抚平,那点欣赏顺着眼尾的纹路漫出来:“王松清,出身世家,任当朝右丞相,其长房嫡孙王渊就在云台书院读书。”
那老匹夫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那陆巽,一向独善其身,只要不在他职责范围内,盛京若是有人斗起来,他永远是那个最快紧闭门户的人。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而他老家与那姓王的恰好在一处。
想到此处,林淳看着林乔的目光越发慈爱,乔乔昨日才回京,在不了解京中各方势力的情况下,凭一张破皮子就能直接点出王家,这聪明劲,果真像他。
倒比她那蠢哥哥脑子好使,连自己玉佩被偷了都不知道。
林淳脸上的嫌弃还没挂上,一道身影纵马从沉沉黑夜中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劲装,微微俯身,帽檐压得极低。
他翻身下马走进院中,往屋内瞥了一眼,将气喘匀才道:“祖父,妹妹。”
“哥,你怎么来了。”
林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漾开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我怎么不能来。”
他今日下学回家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柏川绘声绘色同他讲乔乔是如何折腾的,只可惜他不在当场。
这件事毕竟因他而起,于是他简单乔装一番后直奔城外。
“哥哥,你同王渊可有什么过节?”
林筠皱眉,妹妹怎会突然提起他,难道此事与他有关。
“并无。”
云台书院其实就是另一个官场,分了好几个派系,各自为营。
勋爵子弟要么家世显赫,蒙祖上荫蔽,要么家人政绩斐然,受陛下看重。因此云台书院学子们个个眼高于顶,谁也不服谁,隔三岔五就得闹出事来,阳奉阴违、拜高踩低的事屡见不鲜。
学子们的明枪暗箭往小了说是孩子们闹着玩儿,往大了说就是两个家族之间不对付。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管不过来,顶多私下提点几句。祖父和父亲在朝中本就艰难,他不想添乱,所以他从不掺和他们的纷争。
林淳冷哼一声,真是白读那么多书:“今日多亏了你妹妹,还不快道声谢!”
林筠含笑退却半步,拱手作揖,端的一派君子风度:“多谢妹妹。”
徐珏不知看了多久,他就那么站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一动不动,好像动一下,眼泪就真的藏不住。
从前他也是有妹妹有家人的。
折腾那么久,到头来他竟不知该怪谁。
是林家吗?可他们也是被陷害的一方。还是他们嘴里的王家?可对他来说又是另一个庞然大物。
兜兜转转他只能怪自己。
他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因为他们的争斗,妹妹被无端牵连。
可他又清楚知道,徐瑛是咎由自取。
她的性子自小就没变过,自私、任性、刻薄、心比天高,可无论她再怎么差劲,也始终是他妹妹,也始终是爹娘的女儿。
他恨过徐瑛,可想到她当初也寻了自己一夜,便什么恨都没了。
如果当年死在山洪里的人是他该有多好。
徐珏一步一顿往外挪,影子在月下微微摇晃,风掠过时,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用袖口飞快蹭了下眼角,再抬头时眼神里带着股执拗的狠劲。
“林相,还请允我将我妹妹带回家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