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奉天殿。
大朝会的气氛比昨夜的谨身殿更为凝重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蟒袍玉带,冠盖云集,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于御阶之下那道绯色的身影——镇国公常胜。她依旧穿着那身未来得及更换的常服,风尘仆仆却脊梁笔直,如同风暴中屹立不倒的礁石。
龙椅之上,洪武皇帝朱元璋面沉如水,冕旒下的目光扫视群臣,不怒自威。他并未急于开口,而是让那份来自北疆的沉重,压在每个臣子的心头。
短暂的静默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金钟,回荡在宽阔的大殿中:“北虏僭号,寇我疆土,屠我子民。昨夜,朕已决意,命镇国公常胜为征虏大将军,总制平虏事宜。今日,便在此殿,议定方略,举国以赴,平此国难!”
话音甫落,文官队列中便有一人出列,乃是都察院一位以清流自诩的御史。他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北疆之事,臣等亦感愤慨。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东南战事方息,将士疲敝,国库空虚,实不宜再启大战。臣闻,善战者服上刑,当以仁德怀远,或可遣使诘问,令其去帝号,归疆土,则兵不血刃,方为上策!”
这“仁德怀远”的论调,立刻引起了几名翰林学士和部分言官的附和。他们引经据典,大谈“耀德不观兵”,试图将一场迫在眉睫的生存之战,拉回到道德教化的虚空层面。
常胜并未立刻反驳,她只是静静听着,目光平静。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开场。
果然,更重量级的人物出场了。户部尚书赵勉再次出列,他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语气更为恳切,也更切中要害:“陛下!非是臣不愿战,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仓存银,臣昨日已再次核算,仅余八十万两!北疆若启大战,人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八十万两,尚不足支撑大军一月之耗!后续钱粮从何而来?加征?去岁已有浙直百姓因加征‘平倭饷’而啸聚山林,若再行加派,臣恐虏患未至,而腹心先乱啊陛下!”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将最现实的财政问题赤裸裸地摆在台前。许多原本中立或倾向于战的官员,闻言也露出了犹豫之色。没钱,仗怎么打?
兵部尚书沈溍经过昨夜敲打,不敢再明言退缩,但话语间依旧充满顾虑:“陛下,赵尚书所虑,亦是老成谋国之言。且女真骑兵凶悍,尤擅野战,我军虽众,若仓促出关,浪战于平原,胜败难料。一旦有失,则辽东局势恐彻底崩坏……”
朝堂之上,主和、主守的声音渐渐汇聚,形成一股强大的阻力。理由无非“民生”、“国库”、“风险”三点,听起来冠冕堂皇,合情合理。
朱元璋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转向常胜:“征虏大将军,众卿所言,你都听到了。你有何话说?”
常胜深吸一口气,踏步出列,立于大殿中央。她先向皇帝微微一礼,然后转身,面向众臣。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同僚忧国忧民,常胜感同身受。”她先礼后兵,随即话锋陡转,“然,诸公之论,皆是建立在‘此战可免、此患可抚’的妄想之上!”
“妄想”二字,如同冷水滴入沸油,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常胜不理会那些不满的目光,继续道:“御史言‘仁德怀远’。试问,对一群已建国称制、屠城掳掠、志在覆灭我社稷之寇贼,谈何仁德?与虎谋皮,反遭其噬!此非仁德,乃是怯懦!”
她目光扫过那些言官,无人敢与之对视。
“赵尚书言国库空虚,民生维艰。”常胜看向赵勉,语气沉凝,“此确是实情。但请问赵尚书,是如今倾举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将虏寇御于国门之外,收复失地,永绝后患耗费多?还是年年岁岁,维持漫长防线,被动挨打,任由其劫掠边镇,乃至坐视其吞并辽东,兵锋直指山海关,届时再仓惶调兵、加征‘御虏饷’、‘守京饷’耗费多?”
她不等赵勉回答,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之音:“今日节省八十万两,他日便要付出八百万两、八千万两的代价!乃至付出半壁江山、国破家亡的代价!这,才是真正动摇国本,辜负天下黎民!”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许多武将不由自主地点头,文官中亦有深思者动容。
“至于沈尚书所虑浪战风险……”常胜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谁言我军必浪战于野?女真倚仗者,无非骑射之利。然,战争之道,岂是蛮力比拼?”
她再次举起那枚青铜令牌(或示意其存在):“昨夜我已向陛下呈明,东南倭患,实为女真幕后操纵,其目的,便是‘使我无暇北顾’!此等处心积虑、谋我数十载之敌,会因我固守、我遣使,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她环视全场,目光如电:“不会!他们只会认为我大明软弱可欺,会更加肆无忌惮!今日割抚顺,明日他们就要辽阳、要沈阳!今日我们在这里争论钱粮风险,明日他们的铁蹄就可能踏破长城,让诸位在此争论是迁都还是南狩!”
“此战,非为我常胜一人之功名,非为陛下一时之意气,实为我大明国运所系,为亿兆生灵之存亡!退一步,则万丈深渊!进一步,方有生机!”
常胜最后转向御座,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奉天殿:
“陛下!努尔哈赤此举,已断绝非寻常边衅,乃你死我亡之国战!忍让求和,唯有死路!唯有力战,方能求生!”
“臣常胜,再请陛下圣断!举国动员,北伐破虏!臣愿立军令状,不破虏庭,誓不还朝!”
“臣附议!”徐辉祖毫不犹豫,出列跪倒在常胜身侧。
“臣等附议!”耿炳文、郭英等一众勋贵老将,以及韩成、耿瓛等少壮派军官代表(如有在朝),纷纷出列,声如洪钟。武将的意志,在这一刻凝聚成形。
文官队列中,一些有识之士,如刘三吾等,虽未出列,但亦微微颔首。
朱元璋看着殿下跪倒的将领,看着虽未跪倒但已被常胜之言撼动的文臣,看着常胜那虽为女子却气吞山河的担当,他心中最后一丝因钱粮而产生的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雄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九天龙吟,盖过了一切杂音:
“善!”
“镇国公常胜所言,方是老成谋国,社稷之论!北虏欺天,裂土称制,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朕意已决,举国之力,北伐破虏!”
“凡有再言和、言守,乱我军心,懈我斗志者——”朱元璋目光如冰刀般扫过方才主和的几人,“即以通敌论处,绝不姑息!”
“诏告天下:大明,与虏酋努尔哈赤,及其所僭伪‘金’国,进入战争状态!内外文武,需同心戮力,共赴国难!”
皇帝的最终决断,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出征的战鼓,彻底统一了朝堂的意志。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响起,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跟随,此刻,大明帝国的方向已然确定——战争!
常胜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北方的天空。朝堂的决断已然落下,接下来,便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