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夜,因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张。而在常人视线不及的阴影里,真正的杀机正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都督佥事冯远,这位平日里威严持重、负责军纪巡查的高级将领,此刻正身处自己的官廨。烛光下,他脸上再无平日的沉稳,只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忐忑。他已将那份“绝密”情报,通过只有他知道的紧急渠道送了出去。他仿佛已经看到,扩廓帖木儿的大军在落鹰涧设下天罗地网,将常胜所谓的“精锐”一网打尽!届时,朔方军群龙无首,他冯远,便是这北疆新的主人,北元可汗许诺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只需静静等待,等待城外传来的捷报——对他而言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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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落鹰涧。
此地两山夹峙,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穿过,两侧怪石嶙峋,林木虽因冬日而凋零,但枯枝败叶与嶙峋山石仍构成了绝佳的埋伏地点。寒风在涧中呼啸,更添几分肃杀。
徐辉祖亲率的三千精锐,并未停留在容易被发现的官道两侧,而是依照常胜事先规划的、结合新阵特点的部署,悄无声息地潜藏在了更高、更隐蔽的侧翼山脊反斜面以及几处极为刁钻的天然石洞、沟壑之中。士兵们口衔枚,马裹蹄,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如同狩猎的豹群,耐心等待着猎物进入陷阱。他们操练已久的新阵法,此刻正适用于这种复杂地形的隐蔽与突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寅时末,天色最暗的时刻,远处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混杂着皮甲与兵器的摩擦声。
来了!
徐辉祖伏在一块巨石之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只见一支人数约在五千上下的北元骑兵,如同鬼魅般悄然进入了落鹰涧。他们行动谨慎,并未举火,显然是想悄无声息地完成设伏,等待那支并不存在的“明军奇袭部队”。为首的北元将领,正是扩廓麾下以勇猛和狡诈着称的副将伯颜帖木儿(即大纲中被离间的那位)。
伯颜帖木儿勒住战马,仔细观察着涧内地形,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在他看来,此地确是伏击的绝佳场所。他迅速下令,部队分成数股,向官道两侧他认为最适合埋伏的地点散开。
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高处阴影中的明军尽收眼底。
徐辉祖心中冷笑,常胜料事如神,敌人果然中计!他默默计算着敌军分散的位置,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当大部分北元士兵下马,寻找掩体,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方官道时,徐辉祖猛地一挥手中令旗!
“发信号!进攻!”
三支带着凄厉啸音的响箭,呈品字形射向夜空!这是全军突击的信号!
刹那间,原本死寂的山脊与沟壑中,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杀鞑子!”
“大明万胜!”
埋伏已久的明军精锐,如同神兵天降,从北元军意想不到的侧翼和后方猛扑下来!他们并非杂乱无章的冲锋,而是以熟练的“三才阵”、“鸳鸯阵”为基本作战单元,如同一个个高速旋转、布满尖刺的齿轮,狠狠嵌入尚未完全展开阵型的北元军中!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北元骑兵擅长的是平原冲锋与骑射,在这狭窄、崎岖、黑暗中骤然遇袭的地形,优势荡然无存!仓促间他们试图上马反击,但明军的小阵已经贴了上来!
“鸳鸯阵”大显神威!长牌抵挡零星的箭矢和慌乱劈砍的马刀,狼筅那怪异的枝桠死死缠住马腿、格开兵器,长枪手则如同毒蛇,从各种缝隙中迅猛刺出,精准地收割着落马或行动受限的敌军性命!镗钯手则游弋在外围,清理试图顽抗的散兵。
整个落鹰涧瞬间变成了屠宰场!北元军被打懵了,建制被打乱,指挥失灵,只能各自为战,而在明军严密配合的小阵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悲鸣声不绝于耳!
伯颜帖木儿又惊又怒,他挥舞着弯刀,连斩数名逼近的明军士兵,试图收拢部队,但混乱中哪里还听得见号令?他看到自己麾下的勇士像麦子一样被割倒,心知中计,再打下去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撤!快撤!”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调转马头,在一群亲兵的死命护卫下,向着来路溃逃。
“想跑?追!”徐辉祖岂能放过这条大鱼,亲自率领一队骑兵,衔尾追杀!
落鹰涧伏击战,以明军的绝对胜利告终。五千北元伏兵,被阵斩超过两千,俘虏近千,余者溃散,主将伯颜帖木儿狼狈逃窜,不知所踪。明军缴获战马、兵器无数,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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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落鹰涧的喊杀声响起时,朔方城内的清洗行动,也同步开始!
常胜坐镇帅府,如同掌控全局的弈棋者。王老将军亲自披甲,带领绝对忠诚的部队以及军法司宪兵,按照早已拟定的名单,开始了雷霆万钧的抓捕。
第一个目标,便是都督佥事冯远!
当王老将军带兵撞开冯远官廨大门时,冯远正焦急地等待着“好消息”,见到全副武装的王老将军,他脸色骤变,强自镇定道:“王老将军?这是何意?深夜带兵闯入本官廨所?”
王老将军须发皆张,厉声喝道:“冯远!尔通敌卖国,证据确凿!还想狡辩吗?拿下!”
左右亲兵如狼似虎般扑上。
冯远心知事败,绝望之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试图反抗:“污蔑!这是常胜那女人的阴谋!”
但他哪里是王老将军亲自带领的精锐的对手?不过数合,便被击落兵器,死死按在地上,捆缚起来。从他官廨内,搜出了与北元联络的密信、密码本以及尚未送出的朔方城防细节图。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名传递情报的辅兵、车马司的司务官、伤兵营的老兵,以及“胡记”皮货店的所有相关人员,被一网打尽!行动干净利落,未引起大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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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落鹰涧大捷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朔方城内的气氛却因另一件事而再次紧绷起来。
校场之上,全军集结。点将台下,跪着以冯远为首的十余名军中蛀虫与北元细作。他们个个面如死灰,浑身瘫软。
常胜立于台上,玄色大氅在寒风中拂动,她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将士,最终落在冯远等人身上。
她没有长篇大论地陈述罪行,只是让军法司李队长,将冯远等人的罪状,以及从落鹰涧缴获的北元军旗帜、兵器,还有那名被生擒的北元信使(伙计)的供词,当众宣读、展示。
铁证如山!
当听到冯远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佥事大人,竟然为了一己私利,通敌卖国,险些将整个朔方军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时,台下将士们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为无法抑制的愤怒!
“杀了他们!”
“叛徒!汉奸!”
“千刀万剐!”
怒吼声如同海啸,席卷整个校场。尤其是那些经历过野狼峪伏击和乱葬岗冷箭的士兵,更是双目赤红,恨不得生啖其肉!
冯远在无尽的咒骂与鄙夷的目光中,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屎尿齐流。
常胜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裁决生死的威严,传遍全场:
“冯远等人,身为大明军官(士卒),世受国恩,却狼子野心,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依《大明军律》,通敌者,裂尸弃市,夷三族!”
“其余从犯细作,一律处斩,悬首示众!”
“执行!”
刽子手手起刀落!
冯远的人头第一个滚落在地,接着是其余叛徒与细作!
鲜血染红了点将台前的土地,浓重的血腥气再次弥漫开来。
但这一次,全军将士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与对律法威严的敬畏!
常胜看着那十几具尸首,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她转向全军,声音铿锵:
“众将士!内奸已除,外敌新败!此乃天佑我大明,佑我朔方新军!”
“然,此事亦当引以为戒!军机之事,关乎生死,关乎国运!自今日起,凡泄露军机、通敌叛国者,无论何人,无论何职,皆以此为例,绝不姑息!”
“同时,设立密报箱,鼓励将士检举不法。但若有诬告陷害,亦严惩不贷!”
“望诸君,砥砺忠义,严守机密,同心同德,共御外侮!”
“万胜!”
“万胜!”
“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坚定!经过这场由内而外的洗礼,朔方新军的凝聚力与向心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他们对主帅常胜的智谋、魄力与手腕,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辉祖站在常胜身侧,看着台下军心可用、士气如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常胜此举,不仅清除了致命的隐患,更借此机会,极大地巩固了她的权威,彻底将这支军队打上了她的烙印。
谍影已散,血沃根基。如今的朔方军,才真正如同一块被剔除掉所有杂质与裂隙的坚钢,只待烽火点燃,便可淬炼出最锋利的刃芒,直指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