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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兽尊者牵着那头躁动不安、时不时用猩红牛眼瞪着他的裂天夔牛,步履沉重地走在返回醉梦阁的路上。夔牛沉重的蹄踏声,仿佛一下下敲击在他本就纷乱的心头。
他本以为自己是去赴一场有死无生的豪赌,要么拉着老祖同归于尽,要么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可老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牵去吧”,将他所有的决绝和悲壮都打成了可笑的泡沫。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怀中一枚用于紧急联络的宗门玉符微微震动。他下意识地注入神识,两幅清晰的、如同身临其境的投影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一幅是在千音宗山门附近,他的道侣正捧着女儿的灵魂光球,与千音宗的几位长老交谈,脸上带着哀戚与希冀。而在她们不远处,几个看似寻常的散修,正“不经意”地将那个方向纳入视线范围。
另一幅,则是在一个宁静的凡人小镇,他那外室正在院中晾晒衣物,眉眼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而他那个私生子,则扮作一个游学书生,在镇口的茶摊上读书,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同样,几个看似路过的行商、农夫,他们的站位隐隐将那处小院和茶摊都包围了起来。
这两幅投影,并非实时影像,而是片刻之前的记录。但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自明!
老祖那沙哑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随之传入他的神识:“好好为宗门办事,你的家人,宗门自然会替你‘保护’好。若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呵呵,这保护,可就不一定是保护了。”
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
狂兽尊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老祖不仅看穿了他的计划,还早已将他的软肋牢牢攥在手中!他之前所有的安排,自以为是的托孤,在老祖眼中恐怕如同儿戏!他派去保护(或者说监视)的人,远比他想像的要多,要隐蔽!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牵着的夔牛似乎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痛苦与暴戾,不安地甩了甩头。
他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旁冰冷的山壁上,大口喘息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凭着一腔热血和不怕死的悍勇,在尸山血海里搏杀。那时候,他心中只有剑,只有变强,只有活下去,无所畏惧,快意恩仇。他觉得只要手中剑利,心中无悔,便可斩破一切阻碍。
后来,他成了英雄,有了名声,有了地位,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宗门、道侣、子嗣(哪怕是作为工具的)、资源……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他开始害怕失去,害怕跌回尘埃,害怕死亡。他有了太多的牵挂,太多的软肋。
正是这份“怕”,让他当年在发现老祖可能投靠邪神时,选择了沉默和妥协;正是这份“怕”,让他接受了成为“英雄工具”的命运,甚至配合着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也正是这份“怕”,让他此刻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被家人安危这根无形的锁链死死拴住!
“如果我……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只有元婴期、一无所有的狂兽……”他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年轻时悍不畏死、冲锋在前的画面,“我一定……一定会不管不顾,直接杀回禁地,哪怕自爆元婴,也要溅那老鬼一身血!”
可现在的他,是炼虚期的宗主,是别人的丈夫(名义上),是别人的父亲(尽管关系扭曲)。他拥有了曾经渴望的一切,却也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英雄的光环成了束缚他的牢笼,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也越多,最终,他彻底沦为了被欲望和恐惧操控的……工具。
“工具……哈哈哈哈……我狂兽,竟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靠在石壁上,发出低沉而悲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苦涩。
那头裂天夔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悲哀与死气,难得安静了下来,只是用那双暴戾的牛眼,默默地看着这个牵着自己、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中年男人。
过了许久,狂兽尊者才缓缓直起身,抹了一把脸,脸上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都被一种麻木的平静所取代。
他牵起缰绳,继续朝着醉梦阁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佝偻和凄凉。
他知道,这条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要么继续当个听话的“工具”,祈求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要么……或许,那位新主人,是他绝望中唯一可能出现的变数?尽管希望同样渺茫。
他现在,连拼命的资格,似乎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