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后山,较之前院更为幽深静谧。古木参天,溪流潺潺,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林昭不喜终日困在客舍或讲堂,得了空闲,便喜欢来此漫步,既是散心,亦是体悟此间不同于栖云水境的山水灵韵。
这日午后,她信步由缰,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往深处走去。越往里,水声愈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清澈见底的溪潭。
然而,潭边的景象却让林昭微微一愣。
只见三个少年正挽着裤脚,站在及膝的溪水中。魏无羡动作最为麻利,手中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削尖树枝,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水下游弋的肥鱼;聂怀桑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拿着个小网兜,鱼没捞着,反而溅了自己一身水;江澄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脸色依旧有些沉,但手上动作却不慢,已然叉起了两条不小的鱼扔上岸边。
“魏公子,江公子,聂二哥?”林昭出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讶然。
三人闻声回头。
魏无羡一见是她,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仿佛做了什么得意事被抓个正着,却毫无惧色:“哟,是昭月仙子!快来快来,看看我们今日的收获!”他晃了晃手中刚叉到的一条鱼,鱼尾还在奋力摆动。
聂怀桑也看到了林昭,顿时忘了捞鱼,笑嘻嘻地从小溪里蹚上来,湿漉漉的鞋子在草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卿玥妹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正好正好,魏兄手艺可好了,待会儿烤鱼,一起尝尝?”
唯有江澄,看见林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似乎更沉了几分。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处理着手里的鱼,并未搭话,那日课后关于婚约的对比,显然还在影响他对林昭的观感。
林昭将江澄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也不以为意。她走到溪边,看着岸边草地上那几条还在蹦跶的鱼,又抬眼看了看兴致勃勃的魏无羡和聂怀桑,唇角微扬,提醒道:“聂二哥,魏公子,云深不知处家规有云,‘不可杀生’。”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从水里跳上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哎呀,仙子,规矩是死的,鱼是活的嘛!再说了,我们这是在帮它们超脱,早死早超生,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好胎,不用在这冷水里泡着了!”他一番歪理说得理直气壮,逗得聂怀桑捂嘴直笑。
林昭也被他这诡辩逗得莞尔,摇了摇头:“魏公子这张嘴,真是……”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规矩既然立下,自有其道理。我身为客人,不便参与。你们享用便是,我看看就好。”
她并非迂腐之人,在自家地盘或野外,遇到鲜美的河鲜也不会客气。但此处是云深不知处,蓝氏家规森严,她与蓝曦臣又有婚约在身,行事更需注意分寸,不欲授人以柄。
聂怀桑见她坚持,虽觉可惜,也不再勉强。魏无羡却凑近了些,眨着眼睛,压低声音笑道:“仙子果然是未来的蓝氏主母,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帮着守规矩了?泽芜君知道了,定要感动不已。”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林昭却也不恼,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魏公子,你若把这份揣摩人心的机灵劲儿多用在家规上,想必此刻也不必被罚抄得焦头烂额,还有闲心来此‘替鱼超度’了。”
“哈哈哈!”聂怀桑在一旁听得大笑起来。
魏无羡被反将一军,也不尴尬,反而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仙子此言差矣,劳逸结合嘛!天天对着那些之乎者也,人都要变成蓝……呃,变成木头了。”他险险把“蓝湛”二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
林昭自然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心中觉得有趣。这魏无羡,当真是蓝二公子的“克星”。
很快,魏无羡便熟练地生起火堆,将处理干净的鱼串好,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他手法娴熟,不时撒上些自带的盐巴和不知名的香料,不多时,诱人的香气便弥漫开来,与云深不知处一贯的清冷氛围格格不入。
聂怀桑眼巴巴地等着,连连称赞魏无羡手艺好。江澄也坐在一旁,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偶尔瞟向那滋滋冒油的烤鱼,喉结微动。
林昭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与眼前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少年闲聊。
“说起来,卿玥妹妹,你与泽芜君的婚约,可是让我们好生羡慕。”聂怀桑一边等着吃,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泽芜君那般人物,与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无羡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接话,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真诚与好奇:“是啊,昭月仙子,你和泽芜君是怎么……呃,相处的?他那样端方雅正,跟你说话会不会也像上课一样,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他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林昭闻言,不由失笑。她想起与蓝曦臣的相处,他固然雅正端方,但私下里却并非刻板无趣,反而温和体贴,懂得倾听,也会与她分享趣事,甚至偶尔流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为人知的轻松一面。只是这些,倒不便与魏无羡细说。
她只是笑了笑,语气平和:“曦臣哥哥待人至诚,光风霁月,与他相处,如沐春风,并无拘束之感。”
魏无羡“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又贼兮兮地笑道:“那比起蓝二公子呢?仙子觉得,是泽芜君这般温润如玉的好,还是含光君那般……嗯……冷若冰霜的更有趣?”他这问题问得刁钻,带着明显的促狭。
林昭岂会不知他那点小心思,淡然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曦臣哥哥是曦臣哥哥,忘机哥哥是忘机哥哥,何须比较?正如魏公子你,与江公子、聂二哥亦是性情迥异,却不妨碍你们成为至交好友。”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未评价蓝氏兄弟的高下,又点明了人际关系的真谛。魏无羡听了,挑了挑眉,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仙子高见!是魏某狭隘了。”他发现,这位昭月仙子不仅容貌修为出众,心思之通透,言辞之机敏,也远超寻常世家女子,与她交谈,竟十分畅快。
烤鱼的香气愈发浓郁,魏无羡将最先烤好的一条递给早已望眼欲穿的聂怀桑,又拿起一条,看向林昭,做了个递出的动作,虽知她不会接,仍是礼貌地问了句:“仙子,真不来点?”
林昭微笑着摇头:“多谢,心领了。”
魏无羡也不勉强,自己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哪里的鱼肉最嫩,哪里的最香,气氛轻松愉快。
林昭又停留了片刻,与魏无羡和聂怀桑闲聊了几句关于修行、夜猎的趣事,见江澄始终沉默,便也不去打扰。直到感觉时辰差不多,她才起身告辞。
“卿玥妹妹这就走了?”聂怀桑有些不舍。
“嗯,出来已久,该回去了。”林昭颔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鱼骨和火堆灰烬,再次提醒道,“记得将此处收拾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魏无羡拍着胸脯保证。
林昭转身离去,青鸾栖云纹的衣袂在林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走出不远,还能隐约听到身后魏无羡调侃聂怀桑吃得满嘴油,以及聂怀桑不服气反驳的声音。
这次无意间的邂逅,让她对魏无羡的观感又清晰了几分。此人虽行事不羁,言语跳脱,但心思玲珑,性情率真,确有其独特的魅力。只是不知,他这份不羁与奇思,在这规矩森严的云深不知处,还能掀起多少波澜?而那明显对她心存芥蒂的江澄,日后又会有何交集?
清风穿过林梢,带来远山的气息,也送走了这一隅的喧嚣与烟火气。云深不知处的日子,便在这样看似平淡却又暗流涌动的日常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