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水,如同浸透了万古寒毒的墨汁,包裹着徐陨枯槁的身躯。他只露出一个头颅,花白的发丝如同腐烂的水草,黏在肿胀惨白的头皮上。脸上脓疮遍布,深绿色的苔藓在褶皱间蔓生。那双没有瞳孔的死白色眼珠,空洞地“望”着囚笼顶盖的栅栏,嘴里持续不断地溢出破碎、嘶哑、如同梦魇般的呓语。
“锁链缠着骨……彼岸花开在归途。钥匙碎了也好……碎了,干净……”
凤筱悄无声息地立于囚笼边缘狭窄的栈道上,厚重的狱卒面甲早已摘下,丢弃在一旁的阴影里。晦暗的磷光映照着她苍白而线条冷厉的侧脸,那双赤红的瞳孔,如同两点燃烧在幽冥最深处的寒星,死死锁定着水中那非人非鬼的存在。
她身上的狱卒制服肩部撕裂,露出一角内里绀青色的裙子布料,以及其下隐隐渗血的绷带。方才与刑狱司那几人的短暂交锋,虽凭借出其不意和狠辣手段脱身,却也牵动了旧伤,体内魔气愈发躁动不安。但她站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深渊边缘,而是璇玑殿冰冷的玄晶地面。
……
“徐陨?”她的声音不高,穿透滴答的水声和徐陨的呓语,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水中的呓语戛然而止。
那颗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转了过来。死白色的眼珠“看”向凤筱的方向,空洞,却仿佛又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洞察。
干裂起皮的嘴唇蠕动着,扯出一个扭曲诡异的笑容,露出黑黄的、稀疏的牙齿。
“新的……耳朵?”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来听……老怪物讲故事的?”
凤筱面无表情,赤瞳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沉凝的冰海。
徐陨似乎觉得很有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你想不想知道……魔界那些死者的消息?徐家的小丫头……李家的姐弟……裹在漂亮的靛蓝色丝线里……像不像……即将羽化的蝶?”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近乎欣赏的意味,仿佛在谈论的不是惨绝人寰的谋杀,而是某种艺术品。
凤筱的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声音冷彻骨髓:“与我何干?”
她顿了顿,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况且,我也并不想知道。”
徐陨那扭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死白色的眼珠似乎收缩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寂静笼罩了这小小的水狱角落,只有黑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
半晌,他才再次发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被冒犯的愠怒?
“哦?是吗?”尾音拖长,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试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凤筱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一丝风动!
她的身影如同在原地骤然淡化、消散,又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徐陨身后的水面上!足尖轻点漆黑的水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却如履平地!
……
与此同时,几点炽烈而妖异的赤金色光芒,如同凭空诞生的精灵,悄然在她纤长的指尖萦绕、翩跹——那是数只完全由精纯烈焰凝聚而成的蝴蝶!它们翅膀扇动间,洒落细碎的金红星火,散发出焚尽一切的高温,将这阴寒水狱的冰冷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
下一刹那,一柄闪烁着幽蓝寒芒、薄如蝉翼的短刃,已然悄无声息地、精准地贴上了徐陨那布满脓疮和苔藓的脖颈动脉!刃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徐陨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鬼魅的舞蹈,优雅,致命。
徐陨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处皮肤被高温火蝶掠过带来的灼痛,与短刃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他死白色的眼珠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颤动,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凤筱微微倾身,红黑相间的发丝垂落,几缕拂过徐陨腐烂的耳廓。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钻入徐陨的耳中:
“看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徐陨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具纤细身躯里蕴含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恐怖力量,以及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杀意。
“你……你想干什么?!”他嘶声叫道,声音扭曲变调。
短刃的刃尖微微陷入他腐烂的皮肤,一丝暗红的、近乎凝固的血液缓缓渗出。
“把所有的,”凤筱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钉砸入徐陨的神经,“关于此地的消息,关于靛蓝丝线,关于‘钥匙’,关于‘归鸿’,关于你背后的人……统统告诉我。”
她的指尖,那几只炽烈的火蝶翩然飞舞,靠近徐陨的脸颊,高温让他脸上的脓疮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散发出焦糊恶臭。
死亡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黑水,瞬间淹没了徐陨。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诡异,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杀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我说!我说!”他尖声叫道,语无伦次,“丝线……是‘虚空遗蜕’!是炼制‘虚空梭’失败的残次品!但它……它能汲取生机……稳固空间通道……‘他们’……‘他们’发现了它的另一种用途……用它来……来‘织命’……来培育‘道种’!”
“道种?”凤筱声音微凝。
“是……是以活人为皿,以丝线为茧,抽取其血脉根基与魂魄灵性……凝聚成的……种子!”徐陨颤抖着,声音充满了恐惧,“徐家丫头……李家姐弟……他们都是被选中的‘皿’!他们的家族……血脉特殊……是最好的材料!”
“幕后之人是谁?”刃尖又进一分。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徐陨惊恐地大叫,“他们、他们戴着面具……声音非男非女……能量气息极其古老诡异……像、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他们找到我……逼我完善‘织命’法阵……用黑水大狱的阴煞之气……滋养丝线……”
“钥匙是什么?归鸿又是什么?”
“钥匙是控制‘虚空遗蜕’的核心,像、像一块令牌……据说,是从真正的‘虚空梭’上碎裂下来的……归鸿!归鸿是计划的名字……他们要在‘星槎古道’的某个古老节点‘归鸿舟’……打开一条……一条通往‘彼岸’的通道!需要……需要大量的‘道种’作为祭品和坐标!”
徐陨如同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那些面具人偶尔透露的零碎信息、几个可能与其他“皿”有关的家族姓氏、以及黑水大狱内几处可能隐藏着“织命”法阵副阵眼的地点。
信息庞杂而骇人听闻,指向一个谋划已久、牵扯极广、意图颠覆一切的恐怖阴谋!
凤筱静静地听着,赤红的瞳孔中冰封千里,没有任何波澜。直到徐陨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榨不出任何新的东西。
囚笼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徐陨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水流声。
许久,凤筱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不错。”
徐陨仿佛听到了一丝生机,死白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希冀:“我……我都说了……放过我……我可以……”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凤筱贴在他脖颈上的短刃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只一直萦绕着炽烈火蝶的右手,五指张开,如同抚琴般,轻柔地按在了徐陨湿漉漉、布满污秽的后脑勺上。
徐陨的身体猛地僵住,希冀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你……!”
“但……”凤筱微微偏头,靠近他耳边,红唇轻启,吐出的气息却比黑水更寒冷,“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死人,才可以守口如瓶。”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几只一直翩跹舞动的赤金色火蝶,如同得到了最终的指令,发出一声无声的清鸣,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它们不再是小小的蝴蝶,而是化作了狂暴的、焚尽一切的烈焰洪流!如同决堤的天火,瞬间沿着凤筱的手掌,疯狂涌入徐陨的头颅!
“不——!”徐陨发出了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惨嚎!
那惨嚎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火焰从他空洞的眼、耳、口、鼻中疯狂喷涌而出!他的头颅如同被投入炼炉的蜡像,肉眼可见地融化、汽化!连带着里面的脑髓、魂魄,都在至阳至烈的烈焰中被瞬间焚灭!甚至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那枯槁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软软地沉入了漆黑的黑水之中,只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和一股刺鼻的焦糊恶臭。
……
蝶火燎原,寸草不生。
凤筱缓缓收回手,指尖跳跃的火蝶已然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圈涟漪散去,黑水再次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赤红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幽暗的水光,冰冷,漠然,没有一丝波澜。
她转身,足尖轻点水面,如同暗夜中的玄鸟,悄无声息地落回栈道。捡起地上的面甲重新戴上,遮住了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庞。
此地不宜久留。刑狱司的人随时可能回来。
她必须立刻离开黑水大狱,将得到的消息传出去,并阻止“归鸿”计划的下一步。
身影一闪,再次融入通道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这方水狱,依旧死寂,仿佛那场短暂的、酷烈的审问与杀戮,从未发生。
唯有那漆黑的水面之下,徐陨无头的残骸缓缓下沉,最终落入更深、更冷的黑暗之中,被无数蛰伏的阴影悄然拖拽、分食。
一切秘密,似乎都随着他的死亡,再次沉入了永寂的黑水。
但凤筱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