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大狱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晦暗,仿佛被浓稠的墨汁稀释过,仅靠墙壁上零星镶嵌着的、散发着幽绿磷光的矿石提供照明,投下扭曲摇曳、如同鬼影般的光晕。空气湿冷刺骨,混杂着海水的腥咸、岩石的霉味、铁锈的涩感,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绝望与痛苦浸透每一寸空间后发酵出的陈腐气息。
巨大的、粗糙开凿出的岩石通道纵横交错,如同巨兽体内的血管肠道,深不见底,不断向下延伸,通往更加幽邃的黑暗。水声滴答,从头顶不断渗下冰冷的水珠,偶尔远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哗啦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嘶吼、甚至是非人的啃噬摩擦声,更添无数阴森。
凤筱压低帽檐,厚重的狱卒面甲隔绝了大部分令人不适的气味,却也限制了视野。她弓着背,模仿着之前看到的那些狱卒麻木而略显沉重的步伐,手中的制式长刀刀鞘偶尔磕碰到冰冷的岩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传出老远。
……
“小纤,信号强度如何?”她用意念询问,赤瞳透过面甲的眼窗,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岔路。
“减弱了,但方向稳定,依旧向下。深度……已经超过海平面三百丈了。周围的能量场越来越混乱,干扰很强。”小纤的声音带着一丝杂音,“宿主,小心,我检测到多处隐蔽的能量陷阱和监视法阵波动。”
凤筱心中一凛。这黑水大狱果然名不虚传,戒备森严远超想象。她必须更加小心。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狱卒,同样穿着厚重的黑衣,戴着面甲,沉默得像一群移动的铁俑。为首的小队长目光扫过凤筱,似乎在她略显“瘦小”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
凤筱心脏微微提起,但脚步未停,反而更加刻意地表现出一种疲惫和麻木,甚至还学着旁边一个狱卒的样子,不耐烦地用刀鞘敲了敲自己的腿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小队长的目光移开了,两队人沉默地擦肩而过,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渐行渐远。
凤筱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身皮和模仿的姿态暂时蒙混过关了。
她继续沿着追踪器信号指示的方向向下深入。通道越来越狭窄,坡度也越来越陡峭,两侧石壁上的幽绿磷光越发稀疏,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变得更加湿冷,甚至开始弥漫起淡淡的、带着腐蚀性的白雾。水声越来越大,不再是滴答声,而是变成了汩汩的流动声,仿佛就在不远处有一条地下暗河。
终于,在穿过一道需要特定令牌才能开启的、布满符文的沉重铁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
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掏空的山腹般的天然洞窟出现在眼前。洞窟中央,是一片宽阔的、漆黑如墨的水域——黑水大狱闻名遐迩的“水狱”!黑色的海水深不见底,水面平静得诡异,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死气。水域上方,纵横交错着无数粗大的玄铁锁链,锁链上锈迹斑斑,挂着各种恐怖的刑具,有些甚至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锁链的另一端,则深入漆黑的水下,仿佛囚禁着什么可怕的存在。
洞窟边缘,开凿出狭窄的栈道和一个个如同蜂巢般的囚笼。有些囚笼半浸在水中,里面隐约可见蜷缩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腐烂味和一种特殊的、类似于金属被强酸腐蚀后的刺鼻气味。
这里关押的,显然都是重犯中的重犯!
追踪器的信号在此地变得清晰起来,指向水狱边缘一个位置相对偏僻、看起来更加坚固的囚笼。那个囚笼完全浸在水中,只露出一个布满栅栏的顶盖,一根格外粗壮的玄铁锁链从顶盖中央垂下,没入黑水之中。
而之前那个被凤筱标记的刑狱司缇骑“戊字柒叁”,此刻正和另外两名狱卒守在那个囚笼旁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那个冷峻的刑狱司头目并不在此地。
凤筱放缓脚步,假装巡视,慢慢靠近那个区域。
“……天杀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阴气太重了!”一个狱卒低声抱怨,跺了跺脚,试图驱散寒意。
“少废话,看好‘癸字一百零九’,头儿交代了,这人邪门得很,不能有任何闪失。”另一个狱卒声音沙哑,警惕地盯着那平静得诡异的黑水面。
癸字一百零九?是编号吗?难道就是徐陨?
凤筱心中一动。她需要确认。
她走到那三名狱卒附近,故意咳嗽了一声,用刻意压得低沉沙哑的声音,模仿着之前听到的狱卒口吻问道:“兄弟,换岗了?这癸字一百零九什么来头?值得这么大阵仗看着?”她晃了晃手中的刑狱司腰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三名狱卒闻声转头看来。看到凤筱身上的狱卒服和手中的刑狱司腰牌,戒备稍稍放松。
那个被凤筱标记的“戊字柒叁”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面生,但黑水大狱狱卒众多,换防频繁,有生面孔也正常,尤其对方还有刑狱司的腰牌。他瓮声瓮气地回答:“谁知道呢?关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了,听说以前是个搞什么空间法器的,把自己搞废了,就一直泡在这水狱最底层,半死不活的。要不是刑狱司的大人突然要来提审,谁记得这号人。”
搞空间法器的老怪物!关了几百年!果然是他——徐陨!
凤筱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套话:“提审?这老怪物还能说话?”
“谁知道呢,”另一个狱卒接口,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听说早就疯疯癫癫了,整天在水底下念叨些没人听得懂的鬼话。不过刑狱司的大人带了‘镇魂钉’来,估计有什么特殊手段能让他开口吧。”
镇魂钉?刑狱司果然是有备而来!
……
就在这时,那平静的黑水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出大量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
“怎么回事?!”三名狱卒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水面。
“哗啦!”
一声水响! 一个枯槁如同骷髅般的头颅猛地从黑水中探了出来!
花白的头发如同水草般紧贴在头皮上,脸上皮肤惨白肿胀,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和深绿色的苔藓。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剩下浑浊的死白色,直勾勾地“望”着上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嘶哑声音:
“……碎了!钥匙碎了!通道断了,归鸿……归鸿彼岸……无法抵达!嗬嗬!他们都得死……都得……”
是徐陨!他竟然自己浮上来了!而且他的话……“钥匙碎了”“通道断了”“归鸿”……这与归鸿舟爆炸、蚀骨令碎片完全吻合!
凤筱心脏狂跳!机会!
那三名狱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
——凤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极致的速度与精准!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名被她标记的“戊字柒叁”缇骑!
左手五指如钩,指尖凝聚着玄天仪扭曲空间的微力,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攻击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抓向对方腰间悬挂的另一枚令牌——那似乎是开启这个特定囚笼的钥匙!
右手则并指如剑,青筠杖的生机之力被她强行逆转,化作一缕无形无质、却专破护体罡气的枯寂指风,悄无声息地点向对方颈侧某个能瞬间导致肢体麻痹的穴位!
快!狠!准!如同最高明的刺客,在目标最松懈的刹那,发出致命一击!
“呃!”那缇骑只觉腰间一轻,颈侧一麻,浑身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眼中刚闪过一丝惊骇,便已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凤筱顺势扶住,靠在岩壁上,看起来就像是突然不适。
另外两名狱卒的注意力还完全被水面上喃喃自语的徐陨所吸引,丝毫未觉同伴的异常!
凤筱的手指已然握住了那枚冰冷的、刻着复杂符文的令牌。她看也不看那两名狱卒和水中诡异的徐陨,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融入身后通道的黑暗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干净利落得令人窒息。
“宿主!得手了!快走!那个刑狱司头目的能量信号正在快速靠近!”小纤急促预警!
凤筱毫不迟疑,沿着来路飞速撤离!她必须尽快离开水狱区域,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用令牌回来单独提审徐陨!
……
然而,她刚冲出那条通往水狱的通道,回到相对宽敞的主通道,迎面便撞上了一队人!
正是那个刑狱司冷峻头目!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更加深沉的黑衣人,显然是他的心腹高手!他们正快步向着水狱方向赶来!
双方在昏暗的通道中骤然相遇!
刑狱司头目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凤筱这个“狱卒”!尤其是她手中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枚属于“戊字柒叁”的腰牌和那枚刚刚得手的囚笼令牌!
“站住!”头目厉喝一声,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寒光,“你不是戊字柒叁!你是谁?!”
暴露了!
凤筱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任何犹豫!
她猛地将手中那枚囚笼令牌狠狠砸向地面!同时身体向后暴退!
令牌撞击岩石地面,瞬间激发其上的防护符文,爆发出一团刺目的强光和混乱的能量波动!暂时遮蔽了视线和感知!
“拦住她!”刑狱司头目怒喝,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光撕裂混乱的能量场,直劈凤筱!
他身后的两名心腹也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刀光如网,封死了凤筱的退路!
危急关头!凤筱赤瞳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不退反进!
绀青光芒瞬间在狱卒服下爆发!虽然微弱,却足以提供瞬间的加速和防护!她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当头劈来的刀光,同时左手并指如剑,指尖月麟龙枪的一丝本源龙炎凝聚,如同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向左侧黑衣人的手腕!右手则握紧了顺来的制式长刀,刀不出鞘,却灌注了磅礴的巨力,以刀鞘为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右侧黑衣人的下盘!
……
攻其必救!以伤换路!
“噗嗤!”
左侧黑衣人手腕被龙炎指尖洞穿,惨叫一声,刀势顿缓!
“砰!”
右侧黑衣人被沉重的刀鞘狠狠扫中小腿,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身体失衡倒地!
通道狭窄,两人受阻,瞬间出现了一个空隙!
凤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如同游鱼般从那空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肩胛处的狱卒服被刀气划破,露出一抹绀青光芒和一丝血痕,但她毫不在意!
“找死!”刑狱司头目怒极,刀势再变,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凤筱头也不回,反手将出鞘一半的长刀向后掷出!同时脚下发力,将青筠杖的生机之力全部灌注于双腿,速度再次暴涨!向着通道上方亡命飞掠!
身后传来长刀被击飞的脆响和愤怒的吼声!
追逐与逃亡,在这幽深绝望的黑水大狱通道中,骤然上演!
……
而与此同时,更深层的水狱之中,那个浮在水面上的枯槁头颅,徐陨,似乎被上方的打斗动静惊动。他那双死白色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通道方向,嘴里依旧喃喃着那些破碎的词语:
“……来了,都来了……钥匙碎片,纠缠命运……嗬嗬!尽头!一切都是……尽头……”
黑水之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缓缓蠕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