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大亮,队伍便再度启程。随着离黑石城越来越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重,路上遇到的溃兵和逃难百姓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战斗留下的残酷痕迹。
晌午时分,我们在一处较高的坡地暂时休整,远远已能望见黑石城模糊的轮廓。凌风派出的前哨快马回报,声音紧绷:“殿下,黑石城情况复杂,城外十里范围已划为军事禁区,流民溃兵一律不准靠近。还有传闻在黑水河下游鹰不落峡谷,有人看见过穿着我军残破衣甲的影子出没,但地形险恶,毒瘴弥漫,无人敢深入查探。”
“鹰不落”峡谷!我的心猛地一跳,长卿若是被冲到了那里!
萧景琰目光投向黑石城方向,眼神锐利而冷静。
“先回大营。” 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凌风得到的消息未经证实,鹰不落峡谷地形险恶,毒瘴遍布,盲目闯入不仅危险,更可能打草惊蛇。长卿若已脱险,此刻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黑石城大营。我们先与大营取得联系,确认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他顿了顿,看向我,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万一,他已经回去了呢?”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根细微的针,轻轻扎在我紧绷的心弦上,带来一丝不容忽视的希冀。是啊,万一……万一天可怜见,长卿已经回到了大营呢?盲目乱闯,或许真的会错过。
我强行压下立刻冲向峡谷的冲动“……听殿下安排。”
萧景琰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立刻下令转向黑石城大营方向。
越是靠近大营,戒备越是森严。出示了太子令牌后,我们才得以穿过层层哨卡,进入营区。营中气氛肃杀,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与警惕,但秩序井然,显然已从最初的混乱中稳定下来。
我们被引至中军大帐所在区域。刚一下马,便听见营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正在部署着什么:“……第三队加强峡谷巡防,斥候放出二十里,任何踪迹立刻回报!医官营的药草还能支撑几日?速去清点!”
是谢长渊!
嫡姐像一阵红色的旋风,直冲向那个营帐,猛地掀开帘子!
帐内,谢长渊正披着一件外袍,站在简陋的沙盘前,脸色仍有些失血的苍白,胸前缠着的厚厚绷带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他闻声抬头,看到冲进来的嫡姐,整个人明显愣住了,冷峻的脸上闪过震惊、错愕,随即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
“明……珠?” 他声音干涩。
“谢长渊!” 嫡姐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却又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将脸埋在他颈侧,身体因后怕和激动剧烈颤抖,声音哽咽破碎,“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谢长渊被她撞得闷哼一声,却立刻用未受伤的手臂将她牢牢圈住,他收紧手臂,声音带着无尽的后怕与歉疚:“你……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危险……”
“你都这样了,我怎会不来?!” 嫡姐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又气又急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却不敢用力,“你是我的夫君!你答应过我要平安回来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回头看向跟进来的我,声音带着更深的颤抖和期盼,“年年也来了!长卿呢?长卿他……找到了吗?”
这一刻,整个帐篷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希望,都死死锁在谢长渊的脸上,屏住呼吸,等待那句能让我从地狱升回人间的“找到了”。
谢长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抱着嫡姐的手臂收紧,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与我对上。那双与谢长卿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冷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沉痛、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
他沉默了一瞬,那短暂的沉默却像一把钝刀,凌迟着我的心。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
“……还未。”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万钧巨石轰然砸下!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若非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木架,几乎要站立不稳。还未……还未找到,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青烟。
嫡姐也僵住了,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只剩下更深的担忧和无助。
谢长渊看着我们,眼中痛色更浓。他轻轻拍了拍嫡姐的背,示意她稍安,然后看向我:“我已加派了最得力的亲兵和熟悉地形的向导,沿着黑水河下游及鹰不落峡谷,日夜不停地搜寻。长卿他……智勇双全,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或者寻找生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绝不会放弃,谢家军绝不会放弃!”
他的话给了我一丝支撑,但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恐慌,却丝毫未能填满。谢大哥平安无事,固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我的长卿呢?他此刻到底在何处?
萧景琰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帐篷,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掠过帐内情形,最终落在我强忍悲恸、摇摇欲坠的身影上。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潮。
希望与失望,团聚与分离,在这充斥着药味和紧张气氛的军帐中,激烈地碰撞着。
帐内短暂的死寂中,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又瞬间冻结的声音,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发黑。谢长渊后续的话语——那些“加派亲兵”、“日夜搜寻”、“绝不放弃”——传入耳中,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虚幻而遥远。
不!不能只是等待。在这里多等一刻,长卿在未知险境中就多一分危险,少一分生机。那股支撑我千里跋涉而来的执念,在听到“还未”的瞬间非但没有碎裂,反而像淬火的钢铁般变得更加坚硬。
我扶着木架强行将那股晕眩和虚脱压下去,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谢长渊,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