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显然心情极好,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甚至留我在慈宁宫用了午膳。御膳精致,念我大病初愈还特意吩咐做了些清淡可口的菜式,格外体贴。
用罢午膳,宫女奉上清茶。皇太后慵懒地靠在引枕上,殿内熏香袅袅。她品了一口茶,似是闲聊般开口,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意落在我身上:“年年啊,哀家是越瞧你越喜欢。模样好,性子沉静,又贴心。看你这通身的气度,比那些所谓的世家贵女也不差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随意,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我心惊的问题,“说起来,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哀家听说你前些时候已定了亲事?是谢家那孩子?”
我心中微凛,放下茶盏,恭敬垂首答道:“回娘娘,是。臣女与谢家二公子谢长卿,已定下婚约。”
皇太后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和毫不掩饰的赞赏:“谢家那孩子,哀家是知道的,文武双全,品性端方,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他父亲就是个痴情的,谢夫人去世多年,他也未曾续弦,一心守着两个儿子。想来,谢长卿那孩子,品性是随了他父亲,差不了。”
她话锋微转,带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惋惜,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唉,孩子,若是……若是你没有订下这桩婚事,你可愿意,来做哀家的孙媳妇?”
“孙媳妇”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几乎是立刻从绣墩上滑跪在地,以额触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惶恐:“皇太后!此等恩典,臣女万万不敢承受,实是折煞臣女了!”
心跳如擂鼓,我深知皇太后此言或许有几分真心惋惜,但更可能是试探,甚至是某种考量。无论如何,我必须立刻、清晰地表明立场。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英明神武,将来必要匹配世间最尊贵、贤德的名门淑女,母仪天下。臣女将门庶出,粗陋浅薄,性情亦不算柔顺,实无一德一能堪配东宫!能得皇太后垂怜,已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再有非分之想?且臣女与谢二公子既有婚约在身,此身已定,自当谨守闺训,从一而终,绝无二心!还请太后娘娘明鉴!”我一口气说完,伏在地上,姿态谦卑而决绝。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熏香缭绕的细微声响。
皇太后看着我伏地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起来吧,好孩子。哀家不过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她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慈爱,却也更显深沉,“哀家知道你不会愿意,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瞧着你欢喜,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她示意宫女扶我起身,目光带着些许怜惜,继续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这性子……哎,这样也好,平淡是福。谢家那孩子,是个好的。待你大婚之时,哀家定送你一份厚厚的嫁妆,也算全了咱们这段缘分。”
我心中稍定,却不敢完全放松,连忙再次谢恩,并婉拒道:“皇太后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只是嫁妆实在……”
“诶,”太后温和地打断我,“这是哀家的一点心意,你若不收,便是跟哀家见外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启禀皇太后,太子殿下前来给您请安!”
我心下一紧,刚刚站直的身子又微微绷紧。感觉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萧景琰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对太后一贯的恭敬。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极快地掠过,深邃难辨,随即转向皇太后,语气温和:“不知皇祖母这里有客,孙儿是否打扰了?”
皇太后笑了笑,神色如常:“是太子啊,起来吧。不打扰,哀家正与沈将军家的二丫头说话呢。”她像是随口一提,“年年前些日子落了水,身子才刚好些,入宫来给哀家请安,陪哀家说说话解闷。”
萧景琰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次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平和疏离:“原来如此。沈二小姐身子可大安了?”
我垂首敛目,恭敬地回答:“劳太子殿下动问,臣女已无大碍,谢殿下关心。”
“嗯。”萧景琰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而与太后说起些闲话,仿佛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我适时告退。皇太后看天色不早,也就并未多留,温和地让我回去好生歇着。
待我和太子都走后,殿内只剩下太后与嬷嬷。太后望着殿门方向,轻轻拨动着茶盏,似是无意般低语:“看来传闻非虚,景琰那孩子,怕是真看上年年这丫头了。”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戏谑的弧度。
“只怕他今日来请安是假,借着由头来看人家才是真。当哀家老眼昏花了不成?他进来后,那眼神,明里暗里,可没少往人家姑娘身上瞟。”
嬷嬷闻言,也笑了笑,低声应和道:“皇太后圣明,太子殿下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您。不过……”她语气中带着赞许,“老奴在一旁冷眼瞧着,沈二小姐却是个极有分寸的。自太子殿下进殿,她始终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应答也合乎规矩,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处。说句实在话,老奴瞅着她,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朝咱们太子殿下抬一下呢,那份镇定与疏离,不似作伪。”
皇太后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对我恪守本分的赞赏,也有一丝为孙子感到的惋惜:“哀家知道。年年是个明白孩子,心思透亮,也守得住心。她选的这条路,对她而言是最好的。”
“景琰……他若只是个寻常亲王,或许二人还有几分可能。但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身上担着江山社稷,有些事,由不得他自己,也由不得哀家随心所欲。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殿内熏香依旧袅袅,却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无奈与宿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