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惊呼骤起!裕王妃吓得掩唇倒退一步,祖母和嫡母也惊得倏然起身,脸色煞白。谢长渊脸色剧变,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可太子却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那双曾深邃如海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我的方向,失了所有焦距,最终,无力地、缓缓地阖上。他挺拔的身躯,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彻底软倒下去。
“快!传太医!封锁消息!”谢长卿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厅内瞬间乱作一团,喜庆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七零八落。
我站在原地,眉头不自觉地蹙紧。谢长卿握着我的手传来坚定而温暖的力道。看着被带走的、那个昏迷不醒、唇边染血的身影,我心头的震惊渐渐被一股巨大的疑虑取代。
他竟如此失态?不惜抛下御赐的差事,仓促闯入臣子府邸的订亲现场,甚至在我那番话后郁结攻心呕血昏厥?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永远权衡利弊、步步为营的萧景琰。
一个荒谬却挥之不去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他莫不是……也重生了?不对,,眼神是不对的。那以他的城府和理智,怎会做出如此鲁莽冲动、不计后果之事?他难道不怕此举引来言官弹劾,不怕惹得龙颜震怒吗?
订亲礼已成,庚帖已换,磐石已宣告无转移。
可他这一口血,带来来更深的警惕与不解,让这本该纯粹喜悦的日子,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充满变数的阴翳。
意识沉浮间,萧景琰身处灼灼其华的海棠树下,落英缤纷,如同下着一场粉白色的雪。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静静躺在他怀中,嫁衣似火,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那是——沈微年。
可她的眼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枯寂的灰败与彻底燃尽的倦怠。她望着他,目光穿透了他的灵魂,带着刻骨的疏离与某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萧景琰...我累了...下辈子...别再相遇了...
话音落下,她在他怀中气息断绝。他想要唤她的名字,喉间却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心口被剜裂般的剧痛吞噬着他。
那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此刻看去,竟像是为她送葬的纸钱。
不——!萧景琰猛地从梦魇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心脏疯狂擂动。那窒息的痛楚与失去的虚空感如此真实,几乎将他淹没。
入眼是陌生的帐顶,以及守在榻边、面色沉静如水的谢长渊。窗外,几枝晚开的海棠探进窗棂,花色娇艳,却刺痛了他的眼。
“殿下醒了。”谢长渊的声音平稳无波,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他心底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御医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邪风入体,需好生静养。”
萧景琰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梦中断肠的绝望与现实中眼睁睁看着她已属他人的不甘猛烈交织,让他喉咙干涩发紧,一股腥甜似乎又要涌上。他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苦涩:“怎会如此……”
谢长渊看着他,继续道,语气虽缓,却字字清晰,带着提醒,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界限:“殿下今日之举,实属僭越莽撞。臣弟长卿与沈二小姐已交换庚帖,订立婚约,此乃两家之喜,亦得陛下默许。殿下不顾身份,擅闯臣子府邸纳采之礼,于礼不合,若传扬出去,恐惹物议沸腾,于殿下清誉有损,亦会徒增烦扰。”
萧景琰闭上眼,用力揉着刺痛的额角,试图驱散梦中那心碎的一幕和眼前冰冷的现实。再睁开时,他勉强压下了眸底翻涌的痛苦,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呢?孤要见她。”
当谢长卿将太子的要求转达给我时,我正在院中看着那株在春日暖阳下繁花满枝的西府海棠。闻言,我本能地蹙眉,心底涌起强烈的抗拒与一丝莫名的烦躁。“我不想见他。” 我直接表明态度。他今日那不顾一切的姿态,以及可能带来的风波,都让我只想远离。
谢长卿握住我的手,目光沉静而包容:“年年,我知你不愿。但有些话,或许当面说清楚,彻底了断,远比日后他心存妄念,再生无谓纠缠要好。”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就在不远处。”
我明白他的意思。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太子今日能闯订婚礼,明日或许就能做出更出格的事。唯有让他彻底死心。
我最终点了点头。
在庭院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下,我等着他。春风拂过,带来淡淡花香,也吹落几片花瓣,沾湿衣襟。
萧景琰在内侍的跟随下走来,脸色依旧苍白,许是身体太过虚弱,又许是心中太过急切,他竟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触及我身影的瞬间,像是枯木逢春般,骤然燃起一簇微弱而执拗的光亮,
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庭院中只剩下我们二人,以及不远处静立守护的谢长卿的身影。
他走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礼仪允许的极限。目光紧紧锁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不甘,还有一丝从梦魇中带出来的、未散的恐慌。
年年......他开口,声音干涩,是不是因广济寺......你.....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问,才不得不仓促定下这门亲事?
他的目光灼热而急切,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若是为此,你大可不必......孤可以......
殿下多虑了。我平静地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与长卿的婚事,是两情相悦,更是两家之愿。与那夜之事,毫无干系。
他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最后一丝希望。他踉跄着又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近得我能看清他苍白面容上细微的颤动。
那你告诉孤,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为何是谢长卿?为何不能是....
因为他是谢长卿。我再次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仅此而已。
这句话斩断了他未尽的言语和奢望。他僵在原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最后的光芒渐渐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春风依旧温柔,海棠依旧绚烂,可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