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谢长卿自幼习武,洞察入微,心思又最是细腻通透,萧景琰今日那般毫不掩饰的注视,他怎会察觉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夜风涌入肺腑,让翻涌的心绪稍稍平复。我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力道坚定,抬起眼,迎上他带着忐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谢长卿,你听好。”我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我不知道太子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我也不愿去揣度,更不在意。”
我向前微倾,靠他更近些,目光毫不闪避:“但你记住,我对你,和你对我,是一样的心思。是真真切切,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心意。”
感觉到他手指的微颤,我继续道,语气愈发坚定:“东宫固然尊贵,但那于我而言,不过是黄金铸就的牢笼。比起做那华美笼中只能仰人鼻息、失去自我的雀鸟,我更愿做与你并肩飞翔、风雨同担的比翼鸟。”
说到动情处,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哽咽:“所以,日后莫要再问这样的傻话了。我沈微年此生,只心悦你谢长卿一人。祖母已将玉镯给了我,你方才也在祖母面前发了誓,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还有一丝未散的药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声声敲打在我的耳畔,也敲在我的心上。
“不反悔!永不反悔!”他在我耳边急切地低语,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是我糊涂了,是我不好……年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只是,只是怕……”
我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了他后续的话语。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唯有彼此相贴的体温和交织的呼吸,才是最真实的承诺。
良久,他才稍稍松开我,指尖轻柔地为我拭去不知何时滑落眼角的泪珠,眼底那片清澈的湖泊重新漾开温柔而坚定的波光。
“我送你回去。”他执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的温暖一路蔓延至心底。
夜深人静,月华如练,我独自坐在窗前,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与长卿十指相扣时的暖意。
就着琉璃灯罩里朦胧跳跃的烛光,我轻轻摩挲着那枚小巧的金锁,冰凉的触感与方才掌心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细腻的缠枝莲纹路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仿佛每一道刻痕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昨夜竟一时大意将它带了出来。此刻万籁俱寂,烛光摇曳中,这枚金锁更显神秘。指腹抚过细腻的缠枝莲纹,莲瓣层叠,栩栩如生,这般精巧绝伦的工艺,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有。
那对隐居在崖底与世隔绝的山谷中的恋人,究竟是何身份?为何选择在那等僻静处结庐而居,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是不被世俗所容,迫使他们不得不隐匿行踪吗?若是如此,又为何会走得那般仓促决绝,连这般贴身紧要之物都未曾带走?这其中,怕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思绪纷乱如潮,我将金锁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在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微痛。这痛感却让我蓦然想起方才院中,长卿那番坦诚相问。他那样通透敏锐的人,连萧景琰那般隐晦难辨的心思都能一眼看穿,却独独在我面前,流露出那般罕见的忐忑不安。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既然他也看出了端倪,那我之前的猜测便再无差错。这一世,萧景琰真正在意的人是我。这个认知让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却又是一松。如此说来,嫡姐那边,反倒是安全了,彻底安全了!
心头一块悬了许久的、沉甸甸的巨石,仿佛骤然被移开,落地无声,却激荡起满腔的轻松与喜悦。方才在院中对长卿说的那番话,字字发自肺腑。东宫确实是黄金牢笼,而我,只要做长卿的比翼鸟。
嫡姐那般明媚鲜活、洒脱不羁、如同烈日骄阳般的人,合该纵马长街,笑闹人间,自由自在地过她想要的一生,怎能被禁锢在深深宫苑,被那些繁文缛节、阴谋算计磨去所有棱角与光彩?我之前竟是庸人自扰,为那尚未发生、或许在这一世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困扰多时,实在是作茧自缚。
果然,人若是钻了牛角尖,便容易看不清眼前最清晰的路。如今拨云见日,豁然开朗。方才与长卿的互诉衷肠,更让我坚信——只要我与他同心,婚事顺利,那么,无论是嫡姐本该绚烂自由的命运,还是我自己渴望的安稳前路,都将与那吃人的东宫、与那孤寂的宿命再无半分瓜葛!
算算时日,若无意外,明年,东宫便该正式册立太子妃了。忆起前世,他那般算无遗策,步步为营,逼得我不得不替嫡姐嫁入东宫,从此困守在那四方宫墙之内,耗尽一生欢愉。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金锁边缘,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却也让我更加清醒。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我与谢长卿的婚约已定,名分已明,两府长辈乐见其成。更重要的是——我们彼此心意相通,方才在月下,我们已经许下了白首之约。
他萧景琰纵有千般算计,万般手段,难道还能强行拆散已得家族认可、彼此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妻不成?这于礼不合,于法不容,更是动摇臣子之心、玷污圣君之名的昏聩之举。
只要婚事顺利推进,待到明年太子选妃之时,我早已是名花有主,是谢家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总不至于......还能做出强夺臣妻这等骇人听闻、足以动摇国本之事,即便他真有那般隐秘的心思,到了那般境地,见事不可为,也该彻底死心了。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抑制的、对新生的期盼与喜悦如同温暖的泉水,从心底深处汩汩涌出,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到软榻旁。
月光下,白狼一家四口正依偎在一起安睡。母狼庞大的身躯将狼崽和白狼护在怀中,呼吸均匀而深沉,那两只小狼崽在睡梦中还不时咂咂嘴,发出极轻微的呜噜声。
我伸出手,极轻地抚过母狼温热柔软的皮毛,指尖感受到它平稳的心跳,又碰了碰小狼崽毛茸茸的脊背,最后落在白狼安静闭合的眼睑上。它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完整而安宁的画卷。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一个温暖而笃定的念头自然而然浮现——以后,我和长卿,也会是这样的吧。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不必奢华,只需温暖;彼此守护,相互依偎,或许还会有个吵闹却可爱的孩子......平凡,却踏实;简单,却充盈。
这不正是我历经两世,苦苦追寻而不得的圆满吗?
烛火轻响,拉回了我的思绪,唇角却已不自觉地扬起。我将那枚承载着他人未解故事的金锁小心收好,放入妆匣最底层,轻轻合上。窗外月色清明如水,温柔地笼罩着庭院,一片静谧祥和。
无论如何,这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我既已踏上,便绝不会回头。与长卿的婚约,是阻隔前世悲剧命运最坚实的屏障,也意外地,成了护住嫡姐自在翱翔的那道无形藩篱。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