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渐远,承安在采薇怀中睡得正熟,粉嫩的小脸在宫灯映照下格外恬静。我向萧景琰告退,他微微颔首。
行至太液池畔,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池面碎冰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颤抖唤道:年年!
我才回头,一个身影便扑进怀中。嫡姐还是和三年前一样莽撞,这一撞让我踉跄后退,扶住了身旁的汉白玉栏杆才站稳。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酿香气,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小月立即上前扶住我,语气带着怒意,若是撞伤了娘娘,你担待得起吗?
休要无礼。我连忙制止,转向小月柔声道,这就是我常与你提起的,待我极好的嫡姐。
小月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眼睛,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你总挂在嘴边的姐姐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到一旁。
嫡姐紧紧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哽咽:年年,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会意,示意小月带着宫人先行回去。月光下,嫡姐引着我走向一处僻静的凉亭,亭角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刚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嫡姐却突然一声跪倒在地。青石板的寒意透过她的裙裾,发出沉闷的声响。
姐姐这是作何?快快起来!我慌忙起身搀扶,触到她冰凉的手腕,心头一紧。
月光如水,照在嫡姐满是泪痕的脸上。她抬起头,眼中盛满了痛苦与悔恨:年年,我...我不知道你喜欢谢长卿。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心头炸开。我怔在原地,仿佛又回到那个海棠花落的午后。
当初我任性逃婚去找他,名节已经没了。嫡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舅舅说要他必须娶我,打了他三十军棍,他都不肯答应。那时他浑身是血,却还是咬着牙说不能娶......
她抓住我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以为他是在赌气...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答应和我成亲。可新婚之夜,他却说我还小,不能碰我,说在边关有孩子太受罪...
夜风卷起亭外的枯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段往事叹息。
我以为他是疼惜我,就这样过了三年...嫡姐的泪水无声滑落,直到这次边关大捷,他大醉后一直喊着。等他清醒后,我问他,他才终于说了实话...
我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那些泪水滚烫,灼伤了我的指尖。
他说他喜欢的是你,建功立业就是为了回去娶你。你们早已在月下互许终身...嫡姐的声音支离破碎,就因为我任性逃婚,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你失去了应有的自由。年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定不会...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姐姐,你听我说。我执起她颤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锦缎华服的袖摆上,你瞧,这金线绣的凤凰,这江南进贡的云锦,还有这温养多年的身子——不正适合这锦衣玉食的深宫吗?
她怔怔地望着我,我继续柔声道:换作我这副娇气的身子,怎受得住边关的风沙?倒是姐姐你,骨子里流淌着自由的血液,正该替我行遍那万里河山,看尽人间盛景。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笙歌。我轻抚她的发鬓,像儿时她为我梳头那般温柔:这不是谁的过错,是命运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你替我拥抱自由,我替你守护安宁,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嫡姐的泪水滴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她哽咽道:可是年年,你本该...
我本该什么?我微笑着打断,姐姐,人生没有本该如何。你看,若不是阴差阳错,我怎会有承安这个可爱的孩子?若不是命运弄人,你又怎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我扶着她站起身,月光为我们披上银纱:若说我们姐妹二人,注定有一人要承受遗憾...那我宁愿那个人是我。因为我知道,姐姐值得带着我的那份期盼,去走遍这锦绣山河。
嫡姐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她的眼中多了几分释然。她轻触我衣袖上展翅的金凤,声音轻柔如羽:年年,我会替你...看遍这世间的万千风景。
这就够了。我微笑着拭去她的泪水,姐姐,往后的路还长。你要替我,好好地幸福下去。
夜风渐起,吹动了亭角的宫灯。在摇曳的光影中,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夜已深沉,我独自坐在寝殿的窗前,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采薇为我披上一件银狐裘,轻声道: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我微微颔首,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雪花在宫灯映照下如同碎玉,一片片落在庭院的枯枝上,渐渐堆积成柔软的白色。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宫人们悄声退下,殿内只余我一人。我伸手轻触冰冷的窗棂,指尖传来的寒意让我微微一颤。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谢长卿娶嫡姐,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被形势所迫。那三十军棍,该是何等的痛楚?可他宁可承受这般酷刑,也不愿背弃与我的誓言。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阵阵地发疼。
雪花依旧无声飘落,就像那些被掩埋的往事,一片片堆积在心头。我多希望嫡姐和表哥是真心相爱的,至少这样,我们三人中还能有两人得到幸福。
可如今,嫡姐守着一段无爱的婚姻,表哥怀着无法实现的诺言,而我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我们三个人,竟没有一个人真正得到了想要的幸福。
窗外忽然传来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声响,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就像那年春天,海棠树下,表哥折下一枝海棠别在我鬓边,轻声说:年年,待我功成名就,定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
那时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坚定,让我相信这世间真有天长地久。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嫡姐逃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都要改写。
一片雪花被风吹进窗内,落在我的手背上,瞬间化作一滴水珠,像极了眼泪。我轻轻擦去那滴水珠,却擦不去心头的苦涩。
若是当初我知道真相,会不会有不同的选择?可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如果。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我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轻轻合上窗,将满天的风雪关在窗外。殿内的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孤独的影子。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除了接受,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