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看似悠闲实则被圈禁的方寸之地里,一天天滑过。有时对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我会忍不住自嘲地想,这位天子陛下,似乎格外钟情于用“禁足”这招来对付我。
罢了。我轻轻摇动手中的团扇,带起一丝微弱的风。左右我也不爱出门去应付那些虚情假意、明枪暗箭,如今又有婉容这个开心果在身边,加上采薇、抱荷两个贴心丫头,这禁足的日子,倒也不算难熬。只是心底偶尔会闪过一丝疑虑,他这般一次次将我圈禁起来,究竟是想替嫡姐保护我,还是仅仅为了便于掌控?或许,两者皆有吧。
萧景琰大约也是看在……看在嫡姐沈明珠的面子上,抑或是为了我腹中曾短暂存在过的那个孩子,在吃食用度上,确实一直不曾亏待于我,甚至比禁足前更为精细。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总是最好的,时令瓜果、珍贵补品源源不断。
这日午膳,小厨房又呈上了一桌精致菜肴。苏婉容夹起一块芙蓉鸡片,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咪,含糊不清地说:“唔…姐姐,说真的,要不是被禁足,我还尝不到这么些好东西呢。你瞧这火腿鲜笋汤,这蟹粉豆腐,这樱桃肉…御膳房怕是都把看家本领使出来了。”她咽下食物,凑近我,压低声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看呐,咱们俩就这样关起门来过日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辈子也不错,强似出去跟那些人勾心斗角,没得恶心。”
我被她的话逗得微微一笑,用银箸点了点她面前的瓷碟:“快吃吧,净胡说。一辈子禁足在这四方天地里,有什么好?” 话虽如此,心中却也不免因这短暂的安宁而生出一丝贪恋。若真能如此与世无争地度过余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我们正在暖阁里对着棋谱摆弄棋子,管事太监躬身进来禀报:“娘娘,内务府拨了两个宫女过来,说是皇上特意吩咐,来充实永和宫的人手,伺候娘娘起居。”
我和婉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和警惕。永和宫如今被禁足,人员只减不增才是常理,何须再“充实人手”?
“让她们进来吧。”我放下手中的棋子,语气平静。
很快,两个穿着崭新宫装的女子低着头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奴婢含翠(含玉),参见年妃娘娘,参见苏娘娘。”
我淡淡开口:“抬起头来。”
两人依言抬头。跪在前面的那个叫含翠的,身量纤细,眉眼低垂,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声音也是细细软软的。而后面那个叫含玉的,则截然不同,身板挺直,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厉色,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股不好惹的气息。
采薇和抱荷站在我身后,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苏婉容心直口快,打量着她们,直接问道:“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给姐姐送人来了?我们这儿人手够用得很。”
含玉率先开口,声音倒是平稳,却透着一股硬邦邦的感觉:“回苏娘娘,奴婢们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伺候年妃娘娘,不敢揣测圣意。” 话语间,并无多少恭敬,反而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含翠则怯生生地补充道:“皇上…皇上大约是担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周到,所以…”
我心里冷笑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担心伺候不周?不过是借着由头,安插眼线罢了。一个是看似柔弱易掌控,实则不知底细;一个明摆着就是来监视、震慑的。他是怕我在这永和宫里不安分?还是怕我因被禁足而心生怨怼,伤了他那“宝贵”的皇子?抑或是,防备着我和外界,尤其是和谢家、沈家有什么不该有的联系?
想到这里,心中那片刚刚被婉容和美食暖热些许的角落,又渐渐凉了下去。他终究是不信我的,或者说,他从未真正信过任何人。
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既然来了,就按宫里的规矩办吧。采薇,你带她们下去,安排住处,告诉她们这里的规矩。”
“是,娘娘。”采薇应声,领着两人退下了。
她们一走,苏婉容立刻凑到我身边,撇了撇嘴,不满地小声嘀咕:“姐姐,你看那个含玉,凶神恶煞的,哪里像是来伺候人的?倒像是来监工的!还有那个含翠,装得一副可怜相,谁知道心里藏着什么鬼!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语气带着一丝看透的淡然:“圣心难测。他送来,我们便收着。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在永和宫里,她们翻不出什么大浪。” 我顿了顿,看向窗外湛蓝却受限的天空,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无非是…怕我伤了他的‘宝贝’,或是…坏了他在意的人或事罢了。”
是啊,一定是为了保护他真正在意的东西——可能是皇权的稳固,可能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也可能仅仅是他不容置疑的权威。而我,不过是这盘棋上一颗需要被严密看管的棋子。
婉容看着我平静却难掩一丝落寞的侧脸,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仿佛想借此传递一些力量。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棋子在棋盘上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光洁的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心底那层逐渐加厚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