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定定地望着我。那双曾经盛满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写满了震惊、心痛,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怜惜与……无能为力的哀伤。
我与他目光相接,只是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仰头又将一杯苦酒灌入喉中。 故人依旧,山河已改。我们之间,早已隔了血海深仇,隔了无法逾越的宫墙,隔了这可笑又可悲的命运。 这杯中之物,或许醉不了人,但能暂时麻木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看着柳如兰在席间故作慈母姿态,抱着那个面色苍白、哭声细弱的婴孩,接受着四周一片谄媚的恭贺之声,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案几上精心烹制的御膳,那晶莹剔透的玉液琼浆,仿佛都沾染了令人作呕的气息。那孩子的羸弱,映衬着柳如兰刻意张扬的“母爱”,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而满座宾客,皆是心照不宣的看客。
我强压下喉间的涩意,放下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酒杯,转向身旁看似在欣赏歌舞、实则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的萧景琰,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疲惫:“皇上,臣妾突感身子有些不适,头昏沉得厉害,想先回去歇息了。”
他仿佛被我的声音从某种思绪中惊醒,转回头,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探究这“不适”背后是否有其他缘由。但见我脸色确实比平日更显苍白,眼睫低垂,带着倦怠,便也懒得深究,只摆了摆手,语气平淡:“既如此,便回去好生歇着吧。传太医瞧瞧。”
“谢皇上体恤。”我低眉顺眼地谢恩,起身,无视身后那些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各异目光,扶着采薇伸过来的、稳而有力的手,挺直脊背,步履平缓却坚定地离开了那喧嚣得令人窒息的大殿。
夜风带着微凉,迎面吹来,拂过滚烫的脸颊,吹散了些许萦绕不去的酒意和殿内浓郁的熏香,也让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我没有乘坐步辇,只想在这寂静无人的宫道上独自走走,让清冷的月光和夜风涤荡一下纷乱的心绪,寻求片刻的清醒与安宁。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带着明显哽咽和急切的呼唤,穿透了夜的静谧:“年年!”
我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我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宫道照得一片清辉。
嫡姐沈明珠正快步向我走来,她甚至顾不上平日最在意的仪态,步履有些匆忙。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谢长卿,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嫡姐几步便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眼眶通红,里面盈满了水光,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愧疚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年年…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她的话语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破碎。
“我当初…我当初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太子他会如往日一般摆平一切……我不知道父亲他们会让你替我…我不知道会让你承受这些…这本该是我的…” 她语无伦次,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滴在我微凉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看着她这副痛苦自责的模样,我心中百感交集,酸涩、委屈、无奈…种种情绪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我不能。我强自压下翻腾的心绪,扯出一个尽可能轻松安抚的笑容,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安抚道:“傻姐姐,胡说什么呢。这怎么能怪你呢?你那时…也是身不由己,又怎能料到今日之局面?”
我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穿的是云锦,戴的是东珠,住在这么大、这么华丽的宫殿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眼红呢。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挤在闺房里,偷偷说着悄悄话时,我说过的…想要过上的‘好日子’吗?” 我的话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能完全察觉的、深入骨髓的苦涩和自嘲。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好日子”吗?锦衣玉食,却心如牢笼。
为了转移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我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伫立在一旁的谢长卿。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如青松般挺拔,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却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他的眼神沉重如墨,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分辨、也不敢细看的情绪,就那样直直地、复杂地望着我。
我努力弯起唇角,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诚、更自然些,尽管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还没来得及正式恭喜你们呢。看到表哥和姐姐如今这般…举案齐眉,恩爱和睦,我…我是真的为你们高兴。” 我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清晰地送出祝福:“祝你们…百年好合,一世平安顺遂。”
谢长卿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曾盛满璀璨星辉、只映照我一人笑语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明珠。
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问出了一个简单,却直击我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之处的问题:“他…对你好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砂砾,磨得人生疼。
我张了张嘴,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用来应付所有人的“很好”在舌尖盘旋,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实的境遇,复杂的情绪,在他和嫡姐面前,我那层用来伪装的面具,似乎变得格外脆弱。就在这短暂而致命的沉默间隙,一个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道、仿佛淬了冰的声音,自我身后突兀地响起:
“朕的年年,朕自然会善待。”
萧景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悄无声息,他自然的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揽住我纤细的腰肢,将我猛地带向他身侧,动作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强势和占有欲。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嫡姐和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更紧的谢长卿,脸上挂着一层看似温和、实则疏离而冰冷的浅笑:
“朕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你们二位了,原来是在这里与年年叙旧。”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紧紧箍着我的腰,那力道让我感到疼痛和不适。我下意识地想挣脱,身体微微向后仰,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却被他更用力地按回他身侧,几乎要嵌入他怀中。
一阵难堪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我的脸颊因羞愤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猛地别开了脸,不愿去看他,也不愿去看对面那两人此刻的神情。
萧景琰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我的抗拒和难堪,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继续对那二人说道,语气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带着逐客般的不容拒绝:
“年年身子不适,朕先送她回去歇息。改日有空,咱们四人再好好聚聚,喝上一杯。” 他特意加重了“四人”和“喝上一杯”
这几个字,像是在刻意强调某种荒谬的“和谐”,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划清界限,提醒着彼此如今已成定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不必了…” 我低声抗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臣妾自己可以回去,不劳皇上…”
然而,萧景琰根本不理会我的话,甚至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他忽然弯腰,一手稳稳地穿过我的膝弯,在我和嫡姐、谢长卿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啊!”身体骤然悬空,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冰凉而繁复的龙纹刺绣衣襟,以寻求一点支撑。
“别动,”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命令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和隐隐的警告,“你想让他们更担心吗?还是想让他们看朕的笑话?”
我浑身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瞬间停止了所有挣扎。他精准地拿捏住了我的软肋。是啊,在嫡姐和谢长卿面前,我不能失态,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不堪与狼狈,不能让他们更加担心…我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
他抱着我,转身正对着脸色苍白、眼神充满担忧的嫡姐和紧握双拳、指节泛白、眼中翻涌着痛苦与无力感的谢长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朕先带年年回去了。二位,自便。”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抱着我,迈着稳健而大步,毫不犹豫地朝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宫灯昏黄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寂静的朱红宫墙上扭曲、交叠,如同我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充满了无法纾解的担忧与愧疚,一道沉痛复杂得如同深潭,始终如芒在背,紧紧跟随着,直到他抱着我拐过冰冷的宫墙角落,将那令人心碎的画面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宫灯的光芒在眼前晃动,映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我靠在他的怀抱里,身体僵硬如铁,心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窟。他身上那浓郁而霸道的龙涎香气味,此刻不再是尊贵的象征,只让我感到无边的窒息和厌恶。
“放开我。”待完全脱离了那两人的视线范围,我冷冷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没有松手,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般,脚步丝毫未停,只是低沉地反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怎么?是什么…扰了你的心了?是故人重逢,勾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心底,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说什么都是徒劳。这场他自导自演的戏,他非要拉着我演到底,而我,不过是他用来宣告所有权、用来刺痛那两个人、用来维系他帝王尊严和掌控感的工具罢了。
夜风吹过廊下,带来御花园里残留的、甜腻的牡丹香气,却吹不散这重重深宫之中,弥漫在每个人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无奈、悲凉与身不由己。
他一路抱着我,步履稳健地穿过寂静的宫道,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映在朱红宫墙上。长春宫的宫人早已跪迎在门口,他却视而不见,径直入了内殿,冷声下令:“都出去,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半步!”
跟着的采薇和抱荷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在他的威压下,只得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砰——”
他竟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扉,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抱着我大步走入,将我有些粗暴地放在了铺着锦被的床榻上,还未等我起身,沉重的身躯便随之欺压下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不容抗拒的强势。
灼热而带着酒意的吻铺天盖地落下,近乎啃咬,同时,他的手急切地探入我的宫装,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肌肤,意图明确地解着我的衣带。
恶心…屈辱… 这两种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我用力偏头躲开他的吻,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奋力推拒,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放开我!萧景琰!你喝多了!”我的声音因愤怒和挣扎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