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入宫那日,虽比不得我这个太子妃大婚的十里红妆、普天同庆,但忠勇伯府亦是京中显贵,排场丝毫不弱。东宫张灯结彩,宫人们步履匆匆,脸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处处透着一种精心营造的热闹。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前殿传来,更反衬出我“揽月轩”内异样的宁静。
我端坐在菱花镜前,由着宫女为我按品大妆。太子妃的吉服层层叠叠,繁复沉重,金丝银线绣出的凤凰牡丹图案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腹部高高隆起,顶得腰封有些紧,呼吸都需比平日费力几分。镜中的女子,云鬓高耸,珠翠环绕,面若芙蓉,眉如远黛,一双眸子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
“娘娘,时辰快到了。”掌事宫女轻声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起身。沉重的吉服和孕肚让我行动有些不便,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来到正殿,太子萧景琰已端坐主位。他今日穿着储君常服,神色平静,见我进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我在他身侧的位子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维持着太子妃应有的端庄仪态。
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宫人的引导下,缓缓步入殿内。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侧妃品级吉服,虽不及正红夺目,却也艳丽逼人,头上珠钗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光彩流转。
她低垂着头,步履恭谨地走到殿中铺着的锦垫前,依照礼官的唱喏,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黄鹂:“臣妾柳氏,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殿下、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太子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她依言缓缓抬头。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我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诧,虽然极快地被掩饰下去,但那一瞬间的愕然无比真实。她显然没想到,这位据说性子沉静、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太子妃,竟生得这般……艳丽动人,尤其是因怀孕而更添几分丰腴与柔和,在庄重吉服和华丽珠翠的映衬下,竟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忽视的美。
而我也在静静地打量她。
柳如兰。果然如传闻一般,眉眼间竟真有几分像我那嫡姐沈明珠,尤其是那上挑的眼尾和饱满的唇形,以及周身那股刻意营造的明媚张扬之气。
但细看之下,却又截然不同。
嫡姐的阳光是发自内心的坦荡与赤诚,如同旷野的风,无所顾忌。而这位兰侧妃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明媚像是精心计算过的热情,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冷淡。
尤其当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时,那眼神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掺杂着评估与锐利的光,像冰冷的刀锋轻轻擦过,让我脊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礼官端上茶盏。柳如兰双手接过,先奉给太子:“殿下请用茶。”
太子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淡淡道:“起来吧。既入东宫,往后需谨守宫规,和睦姐妹,尽心侍奉。”
“臣妾谨记殿下教诲。”她声音柔顺。
随后,她转向我,再次跪下,高举茶盏,声音愈发甜润:“娘娘请用茶。”
我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脖颈的恭顺姿态,伸手接过那盏温热的茶。指尖触及杯壁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她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妹妹请起。”我声音平和,带着符合身份的温和,“往后便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礼。望妹妹日后尽心服侍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和睦宫闱。”
我象征性地饮了一口,便将茶盏交给身旁的宫女。
柳如兰站起身,脸上笑容愈发娇艳,话语如同裹着蜜糖:“早就听闻娘娘贤德温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娘娘如今怀着身孕,乃是东宫头等大喜,定要好好保重凤体。臣妾愚钝,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娘娘多多教导。”她说着,目光又似有关切地落在我腹部,“看娘娘这胎象,定是一位健康的小皇孙呢。”
这话听起来恭敬又讨喜,可那“小皇孙”三个字,却像是一根细刺,轻轻扎了一下。在这深宫里,过早的“期许”,有时并非祝福。
太子在一旁开口道:“太子妃需静养,你今日也累了,先回你的‘兰林殿’歇着吧。晚些再来拜见即可。”
“是,臣妾告退。”柳如兰再次行礼,姿态优美地退了下去。转身时,裙裾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殿内恢复了寂静,那热闹过后留下的空虚感愈发明显。
太子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累了吧?回去歇着。”
我站起身,微微屈膝:“臣妾告退。”
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回揽月轩,卸下那一身沉重的行头,我靠在软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柳如兰那看似恭顺却暗藏机锋的眼神,那甜腻如蜜却让人脊背发凉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这深宫之路,看来注定无法平坦。
故事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