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庭院里的每一片青石板、每一缕草叶都浸染得清晰如昼。我推开那扇雕花木窗,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目光便越过了庭院中摇曳的竹影,精准地投向了记忆中那个方向——
果然!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如同一幅褪了色又重新染上的旧画,笨拙而紧张地趴在墙头,探出的半个身子在月光下绷成一道紧张的弧线。而那双眼睛,那双盛满了少年人纯粹担忧与深沉愧疚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牢牢地锁着我的窗口。
谢长卿……他真的来了,和前世一模一样,这个傻子!
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视线相撞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随即手忙脚乱,差点从墙头上栽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脸上瞬间爆红,写满了被抓包的惊慌失措,可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慌乱后,却更加执拗地、深深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我醒来后的欣喜,有更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
就是他这个眼神!前世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心软,让我悸动,却也因为种种顾虑,让我们生生错过,徒留一生遗憾!
看着他这副样子,想到前世他马革裹尸的结局,想到我们之间那些未曾说出口便已夭折的情意,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什么闺阁礼仪!什么女子矜持!什么克己守礼!都见鬼去吧!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何曾护住过我的幸福?何曾留住过他的性命?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顾了!理智、权衡、顾虑,统统被这汹涌的情感烧成了灰烬!我要抓住他,抓住这月光,抓住这失而复得的一线生机!
“小姐!鞋!您没穿鞋!” 抱荷在身后的惊呼尖锐而焦急,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我充耳不闻。
我赤着脚,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房门。微凉的石板地瞬间从脚底传来清晰的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胸腔里那团燃烧的火焰。
夜风扬起我披散的长发和单薄的寝衣,我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
谢长卿显然被我这般不管不顾、近乎疯狂的架势彻底吓到了。他脸上刚刚升起一点的血色瞬间尽褪,变得煞白,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墙头一跃而下,衣袂在月光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他刚踉跄站稳,我便已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两世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精瘦而温暖的腰身!
“唔……”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瞬间僵直成一块石头,继而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连呼吸都停滞了。
“年……年年?”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双曾经挽过大弓、降过烈马的手臂,此刻却僵硬地、无措地悬在半空,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完全失了方寸。“你……你怎可……这于礼不合……你的脚……凉……” 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本能的慌乱。
“谢长卿!” 我猛地打断他那些在此刻显得无比煞风景的“于礼不合”,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夜露微凉与青草气息的胸膛,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的坚定,“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他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敢确认的希冀。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毫不回避地迎上他震惊的目光,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像是要在月光下刻下永恒的誓言:“你心悦我,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我也心悦你,谢长卿!我也心悦你!”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我两世积攒的所有勇气。大胆得近乎离经叛道,若是从前那个恪守礼教的沈微年,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可怕?
他瞳孔骤然紧缩,那悬在半空、无所适从的手臂,终于缓缓地、试探性地,带着依旧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地,坚定地回抱住了我。
那力道,先是极致的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个稍纵即逝的、易碎的幻梦,随即,像是确认了真实的存在,猛地收紧,如同坚固的藤蔓,像是要将我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融为一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分开。
“作数!自然作数!”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年年,我昨日……是我唐突,吓到了你,害你病了这一场……我后悔不已,恨不得打死自己!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只是想看看你可好些了,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如此不知羞耻,投怀送抱?” 我仰头看着他,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带着泪的、真实的笑容。
“不!不是!” 他急忙否认,俊脸再次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然而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骤然被点燃的旷野,盛满了世间最璀璨的星河,“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快要疯了……年年,我的年年……”
他低声唤着我的乳名,一遍又一遍,嗓音沙哑而缠绵,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能拯救他的咒语,是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晚风温柔地吹拂,带着庭院里盛放的花香,缱绻地拂过我们紧紧相拥的身影。
我赤足站在他的脚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胸膛传来的、蓬勃而炽热的温度,那温暖顺着相贴的肌肤,汹涌地流遍我的四肢百骸。
什么皇宫,什么前世的悲剧与遗憾,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真实而滚烫的拥抱彻底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