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慈宁宫的海棠开得正盛。丽妃小月成了这里的常客,太皇太后看着我们三人围坐在花树下说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哀家这慈宁宫,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小月与婉容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这日小月说起草原上的摔跤,非要教婉容几招。两人在铺了软垫的院子里比划,婉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小月笑得前仰后合:你们中原女子,果然娇弱得很!
婉容不服气地爬起来,脸颊微红:谁说的!看我这招!说着就去扯小月编着彩珠的发辫。
哎哟!耍赖!小月边笑边躲,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枝头的雀鸟。
太皇太后坐在廊下的紫檀扶手椅上,端着霁蓝釉茶盏笑呵呵地看着:年轻真好。
我靠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看着她们嬉闹。自从生产时伤了元气,这些时日总觉得身子乏得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明明已是春暖花开,小月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浅粉的锦缎衬得她肌肤胜雪,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我却还要披着那件白狐裘,绒毛在春风中微微颤动。太医来看过几次,只说气血两亏,需好生将养,可这身子总是不见起色。
小月心细,注意到我连坐着都吃力,特意让随行的草原工匠在海棠树下搭了个秋千。姐姐坐这儿,她小心地扶着我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秋千上,这样既省力气,又能看着承安玩耍。
承安如今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追着婉容和小月咿咿呀呀地叫:母妃...抱抱...
婉容故意逗他:小承安叫的是哪个母妃呀?
小家伙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婉容又看看小月,最后扑进小月怀里:狼母妃!——他总记不住字,因着小月常给他讲草原狼的故事,便自作主张地这么叫了。
小月大笑着把他举高高:好小子!明日狼母妃教你骑马!
太皇太后在一旁笑道:可别把他教成个小野马。
这日午后,我正坐在秋千上给承安绣小肚兜,小月和婉容一左一右推着秋千。
再高些!婉容兴奋地喊。
小月却放轻力道:姐姐身子弱,不能荡太高。她伸手替我拢了拢狐裘的领口,指尖触到我冰凉的脖颈,不禁蹙眉,这都开春了,姐姐还是这样凉。
我听着她们斗嘴,手中针线不停。秋千轻轻摇晃,带着海棠花香的风拂过面颊,竟有些昏昏欲睡。这样的日子,或许是我入宫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
母妃...承安摇摇晃晃地跑来,举着一朵刚摘的海棠花要给我簪上。
小月蹲下身帮他:我们小承安真孝顺。
婉容也凑过来:让我也抱抱。
看着她们争相逗弄承安的模样,我忽然想起太皇太后的话。这深宫之中,能得如此温馨时光,何其珍贵。
秋千微微晃动,承安的笑声清脆悦耳。我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这日小月又缠着我教她轻功,拽着我的袖子不依不饶:好姐姐,就教我嘛!那日见你在树上那般轻盈,我可羡慕坏了!
我无奈地摇头,指了指身旁的秋千:我这身子如今连秋千都要人推,哪还有力气教你?
正说着,含玉从廊下走来,面无表情地说:奴婢可以教。
小月惊喜地跳起来:真的?那你现在就要教我!
婉容在一旁起哄:就你这笨手笨脚的,别把含玉给气着了。
你少瞧不起人!小月不服气地挽起袖子,我们草原儿女学什么都快!
于是从那天起,院子里就多了一道独特的。每日清晨,都能看见小月在含玉的指导下,笨拙地练习轻功。
气沉丹田!含玉冷声道,不是让你憋气!
小月憋得满脸通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婉容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你这哪是飞啊,分明是只扑腾的母鸡!
你等着!小月不服气地继续练习,等我学会了,第一个把你扔到树上去!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忍不住莞尔。承安趴在我膝头,指着小月咿咿呀呀:飞飞...母妃飞飞...
含玉的教学极为严格,小月常常累得满头大汗。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草原公主从未喊过一声苦。
我们草原儿女,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她抹了把汗,继续练习腾跃,等我学会了,就能带着承安飞到树上看星星了!
太皇太后偶尔也会来观看,笑着对我说:这丫头,倒是让哀家想起年轻时在御花园里放纸鸢的日子。
渐渐地,小月的身姿确实轻盈了许多。虽然还做不到飞檐走壁,但至少能轻松跃上矮墙了。这日她终于成功跃上那棵我们常坐的梧桐树,兴奋地在枝头朝我挥手:姐姐!我做到了!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灿烂的笑脸上,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草原上那个纵马驰骋的红衣少女。
婉容在树下拍手叫好,承安也学着拍手:母妃棒棒!
含玉站在一旁,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小月盯着承安看了一会,忽然从树上轻盈跃下,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道:姐姐,你跟皇帝睡了多久才有的承安?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话惊得指尖一颤,绣花针险些扎到手。她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掰着手指算道:我都陪皇上睡了十几回了,怎么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也想要一个承安这样的娃娃。说着还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抱荷在一旁忍笑忍得肩头轻颤,好心提醒:娘娘,这事急不来的。婉容主子入宫这么久,不也还没......
婉容顿时羞得连耳根都红了,起身去捂抱荷的嘴:死丫头,越发会胡说了!她偷瞄了我一眼,小声嘟囔:皇上他又不和我睡觉......
小月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拍手道:啊!我明白了!肯定是要像草原上的公狼和母狼那样......她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脸蛋红扑扑的,
她凑到我耳边,用气声悄悄说:皇上每次来我宫里,都是穿着整整齐齐的寝衣,抱着我说会儿话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们中原人生孩子的方式不一样呢......
我闻言一怔,心底泛起一丝疑惑。萧景琰这般做法,倒让人捉摸不透了,若说不喜,为何又要时常召她侍寝?若说怜惜她年纪尚小,又何必让她背负这宠妃的名声?这般吊着,岂不是平白让这天真烂漫的姑娘成了后宫众矢之的?
姐姐?小月歪着头看我,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回过神来,轻轻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你还小,这些事不急。
太皇太后远远听见这边的笑语,含笑问道:说什么体己话呢?
小月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跳过去,倚在太皇太后膝前,天真烂漫地说:皇祖母,我在问姐姐,要怎么才能有个像承安这样可爱的娃娃呢!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慈爱地抚着她的发顶:好孩子,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我看着小月纯真的笑靥,忽然觉得或许不知情对她而言反而是种庇护。这深宫里的算计与权衡,何必过早地玷污了她这片净土?
微风拂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像是给这温馨的画面笼上了一层轻纱。我低头继续绣着手中的肚兜,将那份疑虑悄悄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