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季墨对府城诸事一一铺排妥当。
她首要寻的,便是她最得力的臂膀——*沉稳老练的唐总管,是季墨初临此世、无依之际在醉仙楼偶遇的贵人,亦是她异世浮沉中收获的第一缕暖阳。彼时,唐总管的身份是五皇子轩辕璟名下醉仙楼的掌柜。
随着季墨与五皇子的合作日渐紧密,为表诚意与便利,轩辕璟便将唐掌柜正式调拨至季墨麾下听用。此举用意颇深:一来季墨与老唐配合已极默契;二则用熟不用生;更深一层,也未尝不是在季墨身侧安插一位熟知双方事务的联络。季墨坦然受之,更直接委以总管重任,此间既有信任,亦有尊重。
临行这日,季墨召集唐总管及各处管事。她端坐主位,神情肃然,将去后需推进的桩桩件件详尽嘱托:新购宅邸的修葺需加紧;新招工匠的瓷窑运转要尽快步入正轨;筹备中的“卤味居”开业事宜更刻不容缓。众人垂首领命,气氛郑重。
公事议毕,季墨屏退左右,独留唐总管。她起身,亲自为老唐斟了一盏热茶,目光恳切:“唐叔,当年我流落异乡,一无所有,是您第一个向我伸出了手。这份情,季墨铭刻于心。今日我只想说,无论您心中效忠何处,”她语带微顿,意有所指,“您只消凭本心行事,我季墨绝无猜忌。唯愿您心中有杆秤,平衡各方,对得起这份职责,我便心满意足。”
这份毫无保留的推心置腹,让唐总管心头滚烫。他接过茶盏,深躬一揖,声音沉毅如铁:“大东家放心!唐某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亦必不负您今日信重之托!”
诸事安排妥当,季墨便携侍女冬月及新买的健仆季东二、季东三(日后归入季东‘混混大狗子’的小队)一行,驾驭着数辆满载货物、以厚重油布严密覆盖的马车,自府城东门低调驶出。车轮辘辘,扬起轻尘。此行目的清晰:回圣安镇料理老宅琐事,将家人接来府城定居。
家中主事季文弘留守,负责府城后续对接。倒是一向好热闹的盛云溪对乡下起了兴致,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假二、假六),连同于嬷嬷一同上了路,为这趟行程添了几分喧闹与人气。
寒风凛冽,卷着湿泥的气息灌入官道。马蹄踏在泥泞处,发出单调黏腻的“嘚嘚”声,车厢随之轻轻摇晃。
季墨端坐于车内软榻,指尖无意识捻动着袖中一件冰硬之物——那是临行前,五皇子轩辕璟神色异常郑重交付的一方特殊令牌。一丝疑虑如同车外掠过的风,悄然划过她心头:“此物……究竟是额外的倚仗护身符,还是无形的枷锁羁绊绳?”她阖上双目,将这疑虑沉入心底,细细思量。
“姑娘,您瞧!”冬月正小心整理左府昨夜送来的路仪,忍不住轻声惊叹,“这云锦缎面、翠玉发钗……还有这些绣工精绝的帕子荷包,左府真是处处用心!雅姑娘待您的情谊,当真是没的说!”她捧起一个紫檀小盒,里面正是临别时左天雅转赠其母、价值不菲的整套珍珠头面,眼中满是赞叹。
“嗯。”季墨眼皮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左府的馈赠与她同左天雅结拜金兰,其中利益牵连深浅,她心如明镜。
然而,在这全然陌生的时代旋涡里,左天雅那份近乎纯粹的热情与不遗余力的回护之意,却是极其珍贵且可资借力的暖流。认下这个义姐,便是在盘根错节的权力巨网中,再添一条稳妥的退路与倚靠。“人情需领,”她在心底无声告诫,商贾的审慎早已刻入灵魂,“但等价交换,各取所需的界限,绝不能有半分模糊。”她需要这份助力,也清楚左府所求。
寒风打着旋儿,更凶猛地钻入车窗缝隙,扑灭车内残存的一丝暖意。季墨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斗篷,那沁骨的清冽寒意反而让她稍显昏沉的思绪陡然一清。
马车颠簸前行,身后府城的繁华轮廓早已淹没在苍茫烟尘里。为求低调,避人耳目,她们特意选了近路陆行,未走来时的水路省道。一路风霜兼程,日夜赶路,饶是季墨体质不凡,也感几分疲惫。
车窗外枯枝萧瑟,冻土寒荒,远山在冬日薄雾里若隐若现。颠簸不断的路途枯燥而漫长,直到——
“姑娘,您快看那边!”冬月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道旁空旷处,“有匹马!瞧着好生眼熟,莫不是……莫不是咱们之前丢了的那匹枣红马?”
(嘿,冬月这丫头眼力还真不错,可不正是季墨瞅准时机悄悄放出来接应的老伙计么?)
“哦?”季墨佯作惊诧,坐直身子向外望,“当真?快,季东二,去看看!若能追回来最好!”
冬月和季东二忙跳下车去牵那马。枣红马显然认得旧主,亲昵地甩了甩鬃毛,打着响鼻。
“姑娘,错不了!就是它!”冬月喜形于色,指着马腹一处不易察觉的白毛,“您瞧这心形的标记,买它那天我就留意到了!”
“失而复得,再好不过。”季墨点头,“冬月,日后这匹马还归你照料,可要仔细些,莫再弄丢了。”
冬月闻言,欢喜顿时化作了羞惭。上次若非她看顾不周丢了马,主子也不至于在跌入深渊。吃了那般苦头。虽然后来殿下重罚她,全赖姑娘求情才得以回返身边,但这愧疚始终未消。她低下头,声音微颤却斩钉截铁:“姑娘放心!日后冬月……定拿性命护您周全!绝不再有半分疏忽!”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在更为平坦却愈发萧索的乡镇土路上行驶了一阵。熟悉的、字迹斑驳的“圣安镇”路碑寂然矗立。穿过几间稀落的商铺与紧闭的住户,绕过年久失修、冰层覆盖的硬邦邦的旧河沟,一座半新不旧、墙皮在寒风中簌簌微落的旧日院落,终于悄然映入季墨沉静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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