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奥数初试“满分”的风声像一阵急雨，先在监考群与评审群里落下，又顺着各地选手群、老师交流群、校内bbS与匿名树洞密集扩散。有人转发截图，有人现场目击，有人听说“改卷老师都惊了”。短短一小时，“林晚照”三个字就和“满分”“更优解”“黑马”强行绑定，挂到了本地教育话题热搜的末尾。
——“真的假的？这届初试变态成那样还能满分？”
——“明德高中？从来没听说过是竞赛强校啊！”
——“学神竟然是‘真千金’？小说照进现实了？”
——“求照片！求采访！跪了！”
赞叹、膜拜、好奇、质疑，像海水一波一波涌上来。也有人酸：“也许是运气好？”很快又被“第一题五分钟秒了”的目击流言压下去。舆论的沸点仍在上升。
而几百公里外的金陵，江家别墅二楼，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里，空气像裹了铅。
江心柔靠着墙角坐在地上，像个被拆了发条的瓷偶。手机屏幕把她的脸照得惨白，推送一条接一条地跳——“满分”“最强黑马”“明德之光”。每一个词都像一枚冷钉，从她眼里钉进心口。
她刚从“才艺大赛翻车”的泥坑里爬起来，余悸未退，热门还没彻底压下去，林晚照就端着“省赛满分”的金光走上台，再一次用力碾过她的脸。
为什么？凭什么？
她十几年练琴、学礼仪、练舞，挨老师的手拍和母亲的目光，扛无数次“再来一遍”，最后收获的却是后台那一声“哐”的错音，被人全网回放。她恨自己笨拙，更恨那个永远平静、永远站在灯下的影子。
“啊——！”她把枕头狠狠砸在墙上，羽绒被挤压的闷响像一口塞住的愤怒。眼泪冲掉粉底，她却笑了，笑里全是裂缝。
如果比不过你的“实力”，那我就去你最不屑的地方。你站在光里，我就去把光关掉。她擦干眼泪，打开抽屉，取出一张从朋友那里弄来的“黑名单”卡，扫二维码，层层跳转，进入一个“只口口相传”的灰站。首页排着各类“服务”：删帖控评、精准引战、养号矩阵、舆情嫁接。
她新注册了临时账号，用一次性邮箱登录，点开“业务咨询”。
【匿名A】：接单吗？要压一个人，现在见效。
【黑哥】：接。目标、诉求、预算。学生与公权相关价高。
【匿名A】：目标：林晚照，女，明德高中，刚拿省奥数初试满分。要把“她满分是作弊”的声音炒起来，要向知情人爆料。平台越多越好，热度越快越好。
【匿名A】：再追加一条“作风问题”，说她靠不正当手段讨好老师评委拿名额，要有“聊天记录”那种证据。
【黑哥】：敏感。只能走外围，不碰官方渠道。先小平台渗透，再导流；控评矩阵配合。有风险，三倍价。
【匿名A】：给。今晚要看到曲线往上。
她连续转了两笔钱，金额足够让普通人手抖。确认提示弹出，她反倒觉得痛快，好像胸口的石头搬开了一角。
很快，机器启动。
第一波，在无人值守的小吧和匿名板块投。标题“理中客”：
《理性讨论：今年省赛初试难度史无前例，满分是否统计上不可能？》
《明德高中突然冒出的黑马，合理吗？》
《内部消息：某“真千金”背景不一般，和评委组关系密切？》
正文强调“据传”“听说”“不便透露来源”，只有问号没有句号，引导读者自己脑补。
第二波，投“知情人陈述”：
“我同校的，她转学前没这么厉害……”
“省赛监考其实也就那样吧，稍微有点关系就能……”
“她家很有钱的，我就说到这。”
第三波，标题直接下断语：
《爆：满分背后疑点重重》
《强烈要求复查！不能让黑幕玷污竞赛》
《实锤截图：某女与“辅导老师”暧昧记录？》
所谓“截图”p得含糊，像真不像真，恰好让人“看得懂”。矩阵号互评互赞，制造“共识”；短视频平台的学习区底下，批量留言“请聊聊满分可信度”“求科普监考强度”；两位嗅觉灵敏的营销号剪了“质疑合集”，挂上“公平二字”，开麦暗示。
风浪很快浑起来。有人辨：这届题虽难但非不可，满分非神话；也有人直接站队“复查”。理性声量在巨浪里显得单薄。
金陵，江家卧室里，江心柔盯着舆情后台的热度曲线。曲线陡然上扬，她的唇角也一点点上扬。她把手机举起来，像对着对面的仇人说话：“看到了吗？林晚照，你的满分，很快就会变成脏水。”
【黑哥】：第一波起了，准备向中腰部转移。要不要冲榜？再上一个梯度。
【匿名A】：冲。越狠越好。
【黑哥】：收到。两小时见结果。
她又转了一笔，几乎清空了自己一个小金库。嫉妒与报复像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省城，组委会驻地。值班室灯通明。两台电脑开着试卷批改后台与考场监控，另外两台登录了平台舆情端口。技术老师对着时间轴一条条核验：试卷发放、答题间隔、监考路线、封卷打包、交接签收……每个环节都在录像上有迹可循。
“这份满分卷解法很漂亮。”评阅老师忍不住点评，“第三题她走的是第三条路，比参考解还短。”
副主任翻卷面，眉头松了又紧：“流程没问题，录像也干净。外面那堆污水……先别急。材料准备好，随时能发。”
“要不要直接公开她的卷面？”有人问。
“不能。要保护未成年。”副主任顿了顿，“我们可以做‘以题说题’的科普，把难度、评分点讲清楚，把‘满分非玄学’讲明白。再配合‘欢迎监督复核’的声明。”
另一头，省网信值守群里，几家平台的运营同时接到了标注：大量同源文案、同图不同号、同一时间段爆量发布，疑似水军。平台开始对一批账号限流、关停，对相关词条调降推荐权重。舆论热度曲线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折返”。
酒店里，周老师刚和林晚照复盘完。纸上是她替换的构造法与不等式链两套方案，字迹紧致，逻辑清晰。周老师刷着手机，忍了又忍，还是把屏幕侧过来：“网上……有人带节奏。你别看。校方、组委会和网信都在动。”
林晚照点点头，还是随手点开了几条。她看着那些“理性讨论”的问号、“爆料”的惊叹号、“实锤”的马赛克，神情平静。她把屏幕按暗，轻声道：“跳梁小丑。”
周老师愣了下，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火被这四个字压住了。他清了清嗓子：“那，明天模拟？”
“第三题我再换一种路径，看看界限是否还能收紧。”她把笔按回纸上，“别的，就照计划走。”
晚上十点，明德高中家长群炸了锅。有人转发了“复查”的帖子，有人跟着摇旗呐喊，有人急得要@校长问情况。年级主任连夜进群，半小时里连发三条长消息：概述赛事流程、提示谨防谣言、承诺如有质疑欢迎监督。校办也在拟公告：既不怯战，也不互撕，语气克制而坚决。
校内bbS上，同学们先吵了一轮，很快被几篇“拆题帖”压住。竞赛组的学长学姐把今年的难点拆给大家看，解释“为什么满分不是神话”“哪些坑容易绕过”。帖子下的“顶”一夜过百。
十一点半，平台二次下沉清理，几组“作风论”的营销号被限流，一批“贴同款”的马甲直接封禁。热搜尾部的“满分质疑”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省赛科普：题目到底难在哪儿”。
组委会的通告草案也审核完毕：一份“流程公开+欢迎监督”的声明，一份“以题说题”的长图科普。两篇稿子都隐去考生信息，但把逻辑讲得明明白白。
江心柔看着热度曲线忽然断崖，下意识连发三条质问。
【匿名A】：怎么掉了？
【黑哥】：平台在压，教育系统在跟。我们换词绕过，继续渗透，但速度会慢。要不要加码？
【匿名A】：加！翻倍！把她按死！
钱再一次汇出。她红着眼翻通讯录，停在一个备注“策划”的号码上，犹豫几秒，拨了过去：“我想做一单大的，要能把人从神坛上拽下来的那种。”
对面笑：“价钱不便宜。”
“我出。”她闭眼，“我要一个结果。”
凌晨两点，组委会办公室里，副主任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再核一遍录像。”技术老师打了个哈欠，继续对时标记。窗外风很轻，帘子微微晃动。
同一个时间，酒店里，林晚照关了灯。她在黑暗里用心里住着的“草稿纸”又把第三题走了遍，确定无误，放空呼吸。她不知道也不在意自己在社交平台被“@”了多少次。她的世界在此刻只有一件事：第二天八点之前要睡够。
真正的战场在卷面与逻辑里，不在泥里打滚。
清晨五点半，第一批“理性拆题”的长文出现在几家专业号上：用朴素的语言解释“更优解”的思想：如何识别结构、如何避陷阱、为什么“快是因为看见”。转发的多是老师与竞赛圈的学生。评论区很快歪不回去了——专业与事实在一点点把“阴谋论”的泥浆冲淡。
七点，省赛组委会与省网信联合发布简报：欢迎监督，严格复核，提醒公众谨防网络谣言；同时同步“科普长图”。明德高中官微转发并表态：支持复查，维护公平，也维护学生名誉。几家主流媒体顺手转载。
风向开始明显回摆。
金陵的卧室里，江心柔掐着手机，眼睛通红。系统提醒“内容审核中”“账号异常”的红字一条接一条，她狠狠摔了手机，玻璃裂出蛛网。她靠在墙上，喘得像离水的鱼，胸腔里只剩下刺耳的一个念头：你们都护着她。
“那就换个口子。”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总有能炸开的地方。”
上午，林晚照在考场外的走廊里等入场。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她鞋背上。周围有目光，有窃窃私语，有被“满分”二字激活的战意与敬畏。她听见，也等于没听见。她把准考证塞回透明夹袋，手心温度稳定，心跳匀称。
她知道，有人拉她下水；也知道，有人把她往上托。可她更知道——最响的声音，不是声明，不是辩白，而是下一张卷子上，工整、锋利、无懈可击的解答。
实力，是最锋利的消音器；也是，最响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