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江家别墅一扫往日的冷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长长的水晶吊灯投下层层光影,佣人们穿着笔挺的制服,手脚麻利而不显慌乱,托着一盘盘精致的餐具和昂贵的红酒来回穿梭。空气中混杂着香氛、食物和某种上流社会特有的虚伪喧闹味道,令人窒息。
一场家宴即将开始。
说是小型,不过是相对于江家动辄上百人的大型晚宴而言。今晚到场的,都是江家关系最紧密的旁支亲戚、几位世交,以及在本地颇有影响力的合作伙伴。江家精心准备这场宴会,目的昭然若揭——正式将“真千金”林晚照推到圈子里,给外界一个交代。
——然而,交代也意味着审视。
林晚照被造型师摆弄了一下午。头发烫成柔顺的卷,脸上上了淡妆,身上穿着一件沈清漪亲自挑选的藕粉色小礼裙。裙摆轻盈,腰线收紧,价格堪比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费。镜子里的她,青涩被遮盖,眉眼间的清冷和倔强却依旧藏不住,仿佛这华丽外壳是强行加在她身上的外衣。
沈清漪在她耳边反复叮嘱:“晚照,今晚别多说话。不会的就看心柔,或者跟着我。记得微笑,懂吗?”
那语气像在提醒一件脆弱瓷器不要摔碎。
林晚照只是点了点头。她对这样的场合本能抗拒,却无从逃避。
宴会厅华丽庄重,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折射着冷光,水晶杯在灯光下闪耀。客人们衣香鬓影,举止优雅,手里端着香槟轻声寒暄,形成一个不容随意闯入的圈子。
沈清漪带着林晚照和江心柔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投了过来。
“哎呀,这就是晚照吧?长得真是清秀。”一位珠光宝气的伯母笑眯眯开口,语气里却带着评估意味。
“孩子在外受苦了,回来就好。”一位叔公感慨,眼神却多于打量而非慈爱。
“心柔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了,和晚照并肩站着,真是姐妹花。”另一位世交阿姨笑着开口,话语表面和善,暗地却像在做无声对比。
江心柔今天宛如真正的公主。一袭星空蓝长裙,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训练有素的优雅,从容应对各种夸赞,笑容温婉得体。她亲昵地挽着沈清漪的手臂,仿佛她才是那个从未离开过的亲生女儿。
而林晚照,则僵硬地站在一旁,只会机械地说“叔叔好,阿姨好”。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带着比较、审视、好奇,还有隐隐的不满。
沈清漪面上带着笑,手却在桌下微微收紧,透出紧张。
众人寒暄后入座。
长长的餐桌,座次分明。林晚照被安排在沈清漪身边,对面正好是江心柔。
第一道前菜上来,是法式焗蜗牛。
餐盘上摆着一只只小巧的蜗牛壳,散发着黄油与蒜香。面前的刀叉琳琅满目,林晚照微微一怔,努力回想沈清漪下午仓促教过的顺序,迟疑着拿起一把小叉子。
这一瞬的迟疑,已被在座宾客捕捉到。
江心柔则动作优雅得近乎艺术表演。她轻松地拿起专用的夹子和小叉,微笑着将蜗牛肉剔出,姿态优雅,顺带向身旁的阿姨解释:“这个要趁热吃,才最香。”
夸赞声随即落在她身上。
而林晚照,尝试用小叉子去拨蜗牛肉,却显得生硬。蜗牛壳在盘中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越急越慌,动作愈发僵硬。
低低的笑声从桌尾传来。几个年轻表亲交换着眼神,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沈清漪的笑容僵硬,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压低声音:“看心柔!”
林晚照咬唇,放下叉子,学着江心柔的样子拿起夹子,却因为生疏,一个不稳,酱汁溅到桌布。
哪怕只是一点,却在纯白的桌布上格外显眼。
周围有人轻轻倒吸一口气。
江瀚远的眉头紧蹙,目光带着不悦扫来。
对面的江心柔眼神中闪过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快意,脸上却露出担忧和“心疼”,仿佛在为林晚照尴尬。
接下来的每一道菜,几乎都是考验。
喝汤时,她小心翼翼,仍旧发出细微的声响。
吃牛排时,不确定该切多大块,刀叉握得僵硬,动作笨拙。
餐巾该何时放下,酒杯该握在杯脚还是杯身……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她脸上写下几个大字——“不合群”。
宾客们的谈话,也渐渐绕过她,转向江心柔。
有人夸江心柔的钢琴、芭蕾。
有人问她未来的大学规划。
甚至有人打趣某位世家公子与她“青梅竹马”。
江心柔应付自如,温婉笑声不断。偶尔她还会“贴心”地补一句:“姐姐刚回来,可能还不太习惯,以后会好的。”
这话像一把轻柔的刀,表面温和,实则提醒在座所有人:她是正品,那位只是次品。
林晚照味同嚼蜡。餐桌上的每一道佳肴,在她嘴里都仿佛铁屑。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暗笑的。
她背脊挺直,努力维持最后的尊严,却越发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立。
这场家宴,根本不是欢迎,而是一场公开的处刑。
处刑她的出身,处刑她的笨拙,处刑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而江心柔,则在这场处刑中光芒四射,踩着她的窘迫,愈发耀眼。
宴会结束时,林晚照几乎是逃一样,快步离开。
身后,还隐约传来几句意味深长的评语:
“心柔是真没得挑,清漪教得好。”
“那个小的……哎,在外长大,差距大呀。”
“慢慢教吧,总得有个过程……”
这些话,像针一般扎在她耳里。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板。
窗外,花园灯火璀璨,宾客们笑声朗朗。
窗内,她一个人,穿着昂贵却令她羞耻的礼裙,抱紧双膝。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清晰。
但这一次,伴随疼痛的,不只是屈辱。
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如铁的决心。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后悔今天所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