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靠着车窗。
脑子里一会儿是顾满阳涨红的耳朵,一会儿是他妈妈那双布满薄茧的手,还有那根被小心放进书包里的香蕉。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顾满阳坐在电瓶车后座上,回头望向她的那个眼神。
“不过。”
阿蝎开口。
“话说回来。”
她话锋一转,又变得严肃起来。
“追男人这事儿,不能光靠砸钱,钱是敲门砖,但要让他离不开你,得让他觉得,跟着你,有肉吃,有安稳日子过,懂吗?”
徐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想,顾满阳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应该是饱了。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拐进了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轮胎压过地面的细微声响,感应灯随着车子的前行,一排一排地亮起,又在身后一排一排地熄灭。
阿蝎找了个车位,一把方向盘甩过去,车子稳稳当当地停进了线内。
“下车。”
她拔了钥匙,解开安全带。
徐芽背着书包,跟着她走进了电梯。电梯里光线明亮,不锈钢的墙壁映出两个身影,一个高挑凌厉,一个瘦小安静。
“叮”的一声,七楼到了。
家里的门早早换了密码锁。
阿蝎按下一串数字,门应声而开。
她一进门就把脚上的马丁靴踢掉,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整个人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摔,陷了进去。
“累死老娘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但看了眼从旁边走过的徐芽,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小芽没理她,她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边是各种饮料和啤酒,另一边是牛奶,酸奶和新鲜水果。她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放在地上,拉开侧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根已经有些发黑的香蕉。
她没吃,而是找了个保鲜袋,把香蕉装进去,然后放进了冰箱的保鲜层,放在一堆进口水果的最上面,格外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走到客厅。
阿蝎正仰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毫无仪态地交叠着,搭在茶几上。
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咧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妈。”
小芽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声音很轻。
“嗯?”
阿蝎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
“想好明天怎么进攻了?我跟你说,乘胜追击,明天直接约他看电影,票我来买,包场!”
徐芽没接她的话。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水,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明了一些。
她看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单的吸顶灯,安静了几秒,才开口。
“他妈妈,下个月要被裁员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阿蝎划动手机的动作停住了。
她坐直身体,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一下子就收敛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什么?”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
“裁员?就你刚才和说的那个位置的厂?”
“嗯。”
阿蝎盯着她,似乎在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
徐芽继续说:“如果他妈妈没有工作了,他们可能......就要搬家了。”
搬家。
阿蝎懂了。
好不容易混成“朋友”,这要是人走了,之前花的钱,费的心思,不就全都打了水漂?
她女儿这刚开窍的铁树,还没开花呢,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这还得了!
“呵。”
阿蝎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冷意和不屑。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踱了两步,赤着的脚踩在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多大点事儿。”
她站定,回头看向徐芽,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是那种徐芽最熟悉的,能把所有事情都摆平的笃定。
“不就是个工作么。”
“我来搞定。”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下面,是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这就是阿蝎。
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就没有“搞不定”这三个字。
小芽看着她,看着她利落的短发,看着她黑色t恤下若隐若现的蝎子纹身,看着她那双永远都像是在燃烧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安稳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小芽。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阿蝎面前。
她伸出手,抱住了阿蝎的腰,脸埋在阿蝎带着淡淡烟草和汗水味道的t恤上,声音闷闷的。
“谢谢你,妈妈。”
阿蝎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了徐芽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掌心下的身体,瘦瘦小小的,没什么肉。
“行了。”
阿蝎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但嘴上还是那副德行。
“老娘养你,就是给你撑腰的,追个男人而已,要是连这点破事都摆不平,我这老大还当不当了?”
她轻轻推开小芽,转身就往沙发那边走。
“庆祝一下。”
阿蝎重新陷进沙发里,这次没躺下,而是盘着腿坐着。
“今天是我女儿出征的第一天,大获全胜,必须摆一桌庆功宴。”
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嘴里念念有词。
“麻辣小龙虾,必须的。蒜蓉的也来一份。烤羊腿,整只的。再来点……哦,烤茄子,烤韭菜,烤生蚝……”
她点得兴起,压根没看价格。
小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客厅的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呼呼地吹着,刚才那点因为拥抱而升起的暖意,很快就散了。但小芽觉得,心口那块地方,还是热的。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门铃响了。
外卖小妹站在门口,身边堆着好几个巨大的保温袋,看见开门的阿蝎,愣了一下。
“徐......徐小姐?”
“嗯。”
阿蝎从他手里接过袋子,动作很利索。
外卖小妹她一个人拎着那么多东西,还想说句“我帮您拿进去”,阿蝎已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蝎把所有餐盒都在茶几上铺开,满满当当的一大片。
香味瞬间炸开。
辛辣的,焦香的,混着蒜蓉和孜然的味道,霸道地占领了整个客厅。
红彤彤的小龙虾堆成山,滋滋冒油的烤羊腿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还有各种烤串和锡纸盒装着的菜。
她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啪”地一声拉开拉环,又给小芽拿了瓶橙汁。
“吃。”
阿蝎自己先掰了只龙虾,剥开,把一整块白嫩的虾肉丢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
小芽也坐过去,学着她的样子,慢吞吞地剥着虾。
她手小,剥一只虾有点费劲。
把剥好的第一块虾肉,放进了阿蝎面前的空盘子里。
阿蝎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盘子里那块小小的,完整的虾肉,又看了一眼小芽。
小芽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第二只虾,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
阿蝎没说话,夹起那块虾肉吃了。
“我跟你说,”
她喝了一大口啤酒,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话也多了起来。
“光这样还不够。”
“得让他心甘情愿地跟着你。”
阿蝎说得兴致勃勃,拿起一只小龙虾的钳子,在空中挥舞着。
小芽抬起头,认真地听着。
“你得让他觉得,你好。”
阿蝎用钳子指了指小芽。
“不是那种烂好人,谁都能踩一脚的好,是只有他能得到的好。”
“你今天做得就很好。”
她表扬道。
“你给他买吃的,别人没有,就他有,这就对了。”
“这叫‘特殊待遇’。时间长了,他就习惯了,哪天你忽然不给他买了,他心里就得犯嘀咕,就得难受。等他难受了,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还有,你得让他知道,跟你在一起,有好处,别人给不了的好处,你能给。”
夏夜的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里挤进来一点,带着楼下花园里草木的潮气。空调的冷风把食物的热气吹得飘飘摇摇。
小芽默默地听着,把阿蝎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特殊待遇。
让他习惯。
她想起了顾满阳吃东西的样子,一开始很拘谨,后来就放开了,吃得很快,腮帮子都鼓着。
他应该是很饿。
如果自己每天都给他带好吃的,他是不是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如果他习惯了,自己哪天不去了,他会难受吗?
“还有。”
阿蝎又灌了一口啤酒,打了个嗝,继续她的教学。
“不能光给吃的,那叫饲养员,你得让他怕你。”
“怕?”
小芽终于开口了,有点不解。
“对,怕。”
阿蝎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不是怕你揍他,是怕你......不高兴。”
“你要让他知道,你给他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高兴,哪天你要是不高兴了,这一切就都没了,他得学会看你的脸色,哄着你,让你高兴,懂了吗?”
阿蝎说得理直气壮,这套理论,是她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驭下之术,她觉得,用在男人身上,一样好使。
中央空调送出的冷风吹散了食物的热气,窗外是沉寂的夏夜,高楼层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沉默的星海。
小芽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喝了酒而有些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明亮又张扬的眼睛。
她好像有点懂了。
妈妈的意思是,要让顾满阳知道,自己对他好,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她要高兴。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呢?
小芽低头,看着自己油乎乎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阿蝎看她那副小模样,就知道她没完全想明白。
她也不急,伸手揉了揉小芽的头发,把一手油都蹭了上去。
“慢慢来。”
她说。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今天已经干得很漂亮了,先当朋友,挺好。”
“以后你就多跟他聊聊他家里的事,表现出你很关心,但不要多嘴,听着就行,让他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他,愿意听他倒苦水的人。”
“让他觉得,跟着你,是他修来的福分,他妈有工作,他有学上,他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是你。”
“对了,把他带回来。”
阿蝎说得斩钉截铁。
“带回家来,让妈给你把把关。”
她理所当然地说。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我得看看,我女儿看上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值不值得我们花这么多心思。”
她的目光扫过满桌的狼藉,最后落在徐芽那张干净的小脸上。
“光在外面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得把他弄到咱们自己的地盘上来。”
“给你一个星期。”
阿蝎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星期之内,我要在咱们家饭桌上看见他。”
小芽心里有点慌。
一个星期,太快了。
她和顾满阳今天才刚刚成为朋友。
但看着妈妈那双笃定的眼睛,她又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芽点了点头。
阿蝎看着她这个小动作,挑了挑眉,笑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然后嘛,让他住进来,天天有肉吃,季季有新衣穿,我再给他请个最好的家教,保证他成绩蹭蹭往上涨,到时候,他赖上你了。”
“……”
小芽被妈妈这番豪言壮语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顾满阳坐在她对面,也在吃小龙虾。
穿着干净柔软的新衣服,吃饭的时候,慢慢地吃,因为他知道,明天还有,后天还有。
这个画面......很不错。
一顿庆功宴吃到了很晚。
茶几上一片狼藉,堆满了虾壳和骨头。
阿蝎喝了好几罐啤酒,有点上头,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搞笑视频,笑得前仰后合。
小芽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洗了澡,换上睡衣。
她躺在床上,没有马上睡觉。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
她睁着眼睛,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事。
还有妈妈说的话。
抄后路。
特殊待遇。
让他怕。
这些词对她来说还有点陌生,有点深奥。
她想不太明白,最后,所有的思绪都汇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念头。
明天,要早点去。
多带一点好吃的。
要让他知道,这些东西,只有他能吃。
想着想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梦里,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条宽宽的马路。
但这一次,顾满阳没有坐着电瓶车离开。
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在等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