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压住库房屋檐的阴影，千乃已经站在了田埂上。她没穿族服，只套了件素布短衫，袖口卷到肘上，脚上的布履沾了新翻的土。
昨夜铁矿的交易刚定下来，远川带回话，卖家没耍花招，三百斤铁条全数交割。她当时就让照叶记下：这批铁，优先打农具。
“圣女，这边。”一个中年族人迎上来，手里攥着半截断齿的犁头，指节被磨得发红，“老铁犁撑不住了，牛拉一趟，犁头就歪，土翻不深，种下去的苗也站不稳。”
千乃接过那截残件，白眼微闪。金属内部有裂纹，刃角钝成圆弧，受力时必然偏移。她蹲下身，指尖划过田面，抓起一把土。
“土硬，板结，翻得浅。”她松开手，土块没散，结成一块，“今年雨少，地更干。再这么耕，秋收连五成都没有。”
旁边另一个管田的族人低声接话：“三成地还没翻完，牛也累倒了两头。往年这时候早该插秧了……”
她没应声，站起身往库房走。
库房角落堆着十几副旧犁，全是直板铁头，笨重不说，牵引时阻力集中在前缘，牛走得慢，人还得拼命往下压。她绕着看了一圈，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用炭条在上面画了起来。
弧形犁面，前端尖，后端宽，像一弯拉长的月牙。下方加一道横梁，连着脚踏杆，人踩下去就能调节入土深度。尾部留出查克拉导槽，必要时可用查克拉微调角度。
“照叶！”她扬声。
照叶从账册里抬头：“在。”
“叫铁匠铺的老松来，带两个徒弟，今天就要出样。”
老松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他看着那张图，眉头拧成疙瘩：“这……不像犁，倒像谁家锅盖削了一半。”
“试试。”千乃把图纸塞他手里，“用新铁打一副，今天必须出来。”
老松犹豫：“铁贵，万一不成……”
“不成我担。”她转身进了铁匠铺，袖口一抖，查克拉顺着炉壁游走，三息内将炉温提到赤红。
老松瞪眼：“您要亲自锻？”
“第一件，得准。”她拿起铁钳，夹住烧红的铁坯，轻轻一压，弧度立刻成型。锤子落下，每一下都卡在金属延展的节点上，不多不少。十锤之后，犁头成形，冷却下水，哗啦一声腾起白汽。
她拎起来，走到院外那块硬土前，套上牛，自己扶犁。
一脚踩下踏板，犁头切入土中，顺畅得像刀进油。她往前一送，土浪翻起，深且匀，根草全带了出来。
老松跟在后面，嘴没合上：“一人一牛……翻得比两牛还深？”
“明天打十副。”她把犁卸下，“全用新铁，优先配给没翻完的地。”
当晚，铁匠铺灯火没灭。十副新犁全数完工，第二天一早，分到了各片田区。
可人不买账。
“祖辈用的犁，翻了一百年的地，凭啥换？”一个老农站在田头，抱着旧犁不撒手，“她一个没下过田的，画个图就想改规矩？”
千乃没争，只说：“试一天。翻完三亩地，你要是还觉得旧的好，我亲自把新犁砸了。”
那人冷笑：“砸了也来不及，秧苗等不了。”
“我给你加一头牛。”她说，“再给你派两个帮工。一天翻不完三亩，算我输。”
赌约立下。
中午时分，千乃站在地头，看着那老农用新犁走完第三趟。牛喘得轻，人也没汗透，翻出的沟又直又深。
老农停下，手还在犁把上，没松。
“怎么样？”她问。
“……省力。”他闷了半晌，“就是看着怪。”
“怪不碍事，地认实的。”她从旁人手里接过一袋稻种，“接下来，换种法。”
众人一愣：“换种？现在该插秧了。”
“插老稻，收五成。”她打开袋子，倒出些细长的谷粒，“这个，耐旱，生长期短，一季能多收两成。我查过气候，这片地能撑。”
“没种过的东西，谁敢赌？”
“我赌。”她弯腰，抓起一把新翻的土，撒在沟里，“我来种第一块试验田。”
没人信她能行。
可她真下了田。
赤脚踩进泥里，扶着新犁开沟，查克拉从脚底渗出，感知土壤湿度，每走五步就停一次，调整间距。她亲自撒种，亲自搭棚，早晚两次用白眼扫过田面，看根系伸展。
三天后，别的田还在等雨，她的试验田已经冒了绿尖。
半个月，苗齐且壮。
老农偷偷来看，蹲在田边看了半晌，回头对同伴说：“那苗……长得比人还齐。”
雨季末的第三天，天阴得发沉。
千乃一早上了高处，用白眼扫视整片农田。云层压得低，她算过，这场雨不会停，至少三天。
“挖排水沟。”她下令，“所有田块四周，加开明渠，连到主沟。”
有人迟疑：“雨还没下，这么折腾……”
“等下了就晚了。”她指着远处一片低洼地，“那块地去年淹过，根烂了七成。今年再倒伏，绝收。”
命令传下去，全族动员。
沟渠挖到傍晚，雨落下来。
头一夜，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几个族人守在田边，火把在风雨里晃。
千乃披着蓑衣，从一间田走到另一间，白眼始终开着。哪块地积水，她立刻叫人去通。有处暗渠被泥堵了，她直接跳下去，用手掏。
天亮时，雨没停。
她站在最高的一道田埂上，脚边是泥水，发梢滴着水，衣服贴在身上。照叶递来干布，她没接。
“试验田怎么样？”她问。
“主沟通着，水在走，苗没倒。”照叶声音发紧，“别的地……有两块开始积了。”
“加人去通。”她说，“现在每耽误一刻，明天就少一口粮。”
第三天午后，雨势稍弱。
她最后一次巡田，走到试验田边，蹲下身，手指拨开一株稻穗。颗粒饱满，茎秆挺直。
“能活。”她低声说。
雨停那天，全族下田抢收。
镰刀挥了一整天。傍晚，打谷的坪上堆满了稻穗。老农抱着一捆新稻过来，往秤上一放：“亩产，六百三十七斤。”
有人掰着指头算：“去年……四百一。”
“试验田三块，平均六百二十。”照叶报完数，抬头看她，“全族算下来，这一季能多出三千斤粮。”
没人说话。
苍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捧着一袋新米。他打开封口，抓了一把，在阳光下翻了翻。
“颗粒饱满，无瘪无霉。”他抬头看向千乃，“自此，日向之粮，不仰外购。”
她没应话，走到田边，抓起一把刚翻过的土。
土松软，带着湿气，能攥成团，又不粘手。
她松开手，土块落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