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办事确实“利索”,隔天就弄来一堆材料,用麻袋装着,趁着夜色扛进了林爱国的破耳房。
“兄弟,看看!绝对好货!”许大茂抹了把汗,解开麻袋口。
林爱国蹲下查看。所谓的“好货”水分不小:铁皮厚薄不均,有的已经锈穿了孔;几根铁管弯弯曲曲,像是从什么旧家具上拆下来的;所谓的“优质煤核”里混着不少煤矸石和泥块。但仔细挑挑,也能找出些能用的。
“许哥,这铁皮太薄了,做炉膛不经烧,管子也太软。”林爱国实话实说,“煤核得再筛筛。”
许大茂脸上有点挂不住,干笑两声:“这……价钱便宜嘛!先凑合用,等打开销路,哥保证给你弄更好的!”他拍拍胸脯,“炉子抓紧啊,人家可等着呢!”
“行,我尽力。”林爱国没再多说。等许大茂走了,他花了一晚上时间筛选材料,把能用的分类放好,不能用的堆到墙角,打算下次让许大茂拉走。
有了相对充足的材料,他先没急着做“合作款”炉子,而是给自己加工工具。他用最厚的一块铁皮和一段结实的铁管,敲敲打打,做出了一个可以固定在桌沿的简易台钳雏形,虽然粗糙,但夹持小件东西方便多了。又用铁丝和一块薄铁片做了个简易的划线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周末,傻柱一早就来喊他去食堂。红星轧钢厂第三食堂后厨,热气蒸腾,人声嘈杂。傻柱把他引到那个砖砌的双眼大灶前:“就这老伙计,脾气大着呢,一到饭点浓烟滚滚,呛得掌勺师傅直流泪。”
林爱国观察了一下。灶体很大,烟道设计不合理,两个灶眼共用一个主烟道,容易互相干扰,而且烟道拐弯多,积灰严重。他问了问日常烧的煤种和鼓风情况,心里有了数。
“柱子哥,问题主要在烟道。得停火彻底清理积灰,然后在两个灶眼烟道汇合处加个分烟板,避免对冲。另外,鼓风口位置得调整,加大进风面积。”林爱国边说边用手比划,“不过,动大灶得食堂主任同意,还得找专门的泥瓦工,我只能出主意。”
“成!有主意就行!”傻柱高兴了,正好食堂主任老赵过来巡视,傻柱一把拉住他,“赵主任,您来得正好!这是我找来帮忙看灶的高人!咱食堂这烟囱冒黑烟的问题,有治了!”
老赵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正为灶火不顺影响开饭时间发愁,一听这话,打量了林爱国几眼,见是个半大孩子,有点怀疑:“他?能行?”
林爱国不卑不亢,把刚才说的改进方案又清晰陈述了一遍,还简单画了个示意图。老赵听着听着,眼睛亮了,他也是老食堂,一听就知道点子靠谱。
“小伙子,有点门道!行,就按你说的办!我马上安排人停火清理,泥瓦工我去请!傻柱,这事你盯着!”老赵拍板,又对林爱国说,“小同志,要是真弄好了,食堂请你吃饭!”
从食堂出来,傻柱乐得合不拢嘴,使劲拍林爱国肩膀:“可以啊兄弟!这回可给我长脸了!以后食堂伙食,哥给你包了!”
林爱国笑着应付两句,心里却惦记着耳房里的那些书和零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这不踏实的感觉,在他下午回到四合院门口时,得到了印证。
前院空荡荡,但阎埠贵家窗户后面,似乎有人影一闪。等他走到自己那破耳房前,心猛地一沉——门虚掩着,门边有新鲜的泥脚印,不大,像是孩子的。
他推开门。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屋里一片狼藉。墙角那捆用麻袋盖着的书和零件,被扯了出来,乱七八糟散在地上,上面还泼了水,不少书页湿透粘连在一起,封皮泡得发涨。他那张破桌子被掀翻了,新做的工具散落一地。最让他心疼的是,那个装着焊锡、松香和珍贵小零件的牛皮纸包也被扔在水渍里,焊锡受潮,松香脏污。
炉子倒是没事,大概因为还是热的,没人敢碰。藏收音机零件的破木板堆也被翻动过,但好在埋得深,没被发现。
林爱国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钟。然后,他慢慢走进去,反手关上门。他没有立刻收拾,而是像侦察现场一样,仔细查看。
脚印很乱,至少有三四个人的。除了门口较小的那个,屋里还有几个稍大的。水是从他平时存水用的破瓦罐里泼出来的,瓦罐翻倒在书堆旁。窗台上有蹭上去的泥,窗户插销被从外面用细棍拨开了。
不是专业贼,就是一群半大孩子的恶作剧,或者……报复。
棒梗。阎解旷(阎埠贵三儿子,十三岁,院里孩子王之一)。可能还有别的顽童。
林爱国蹲下身,从湿漉漉的书堆里,捡起一本《机械制图基础》,水正从书角滴落。他又从泥水里抠出那卷受潮的焊锡,小心地用布擦干。
没有愤怒的吼叫,没有立刻冲出去找人算账。他甚至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收拾?先不着急。
他起身,走到前院。阎埠贵正在自家门口侍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菊花。
“阎老师,忙着呢?”林爱国语气如常。
“啊,爱国啊,回来了?”阎埠贵转过身,推了推眼镜,眼神有点飘忽,“听说你去厂里食堂帮忙了?年轻人,就是有本事。”
“瞎帮忙。”林爱国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困惑和无奈,“阎老师,跟您打听个事。我刚才回屋,发现屋里进了人,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好些书和零件都被水泡了。我看脚印,像是几个半大孩子……解旷今天在家吗?没见着跟别的孩子闹吧?”
阎埠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僵住:“进……进人了?还泡了水?这……这谁家孩子这么淘气!解旷?解旷他……他晌午就出去玩了,我没见着啊!肯定不是他!”他连忙否认,但眼神里的心虚藏不住。他大概知道自家老三跟棒梗那几个混小子常在一起玩。
“哦,不是解旷啊。”林爱国点点头,叹了口气,“那可能是别人。唉,那些书是我好不容易从街道淘换的,还有些零件是许大茂哥托我加工炉子要用的,这下可麻烦了……许哥那边催得急,我本来还想找解旷帮帮忙,搭把手呢,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他这话,信息量很大:第一,事情严重(涉及许大茂的“生意”);第二,他原本有意找阎解旷帮忙(给个甜枣);第三,现在麻烦了(暗示可能要追究)。
阎埠贵听得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怕真是自己儿子惹的祸,得罪了林爱国和许大茂;另一方面又听到“帮忙”二字,心思活络了一下。
“哎呀,这事闹的!爱国你别急,书晾晾说不定还能看。”阎埠贵赶紧说,“回头我见了解旷,也帮你问问,看他们那帮孩子今天下午都去哪疯了。这帮小崽子,整天没个正形!”
“那谢谢阎老师了。”林爱国道了谢,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像是随口一提,“对了,我看地上脚印,有个特别深的,像是穿着他爸那双大号解放鞋在泥里踩过又进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孩子,这么淘气。”
解放鞋?大号?阎埠贵一愣,他家里没有大号解放鞋啊。难道是……贾东旭留下的?棒梗穿他爹的鞋?
林爱国回到耳房,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把湿书一本本摊开在通风处,零件擦干分类,工具摆好。他做得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工作。
傍晚时分,院里热闹起来。上班上学的都回来了。
傻柱一进院就直奔耳房:“爱国,赵主任说了,明天就请泥瓦工来!嘿,哥哥我……嗯?你这屋咋了?”他看见摊了一地的湿书和乱象,愣住了。
“没什么,几个孩子淘气,进来翻了翻,泼了点水。”林爱国轻描淡写。
“孩子?哪个王八羔子?!”傻柱火气腾地上来了,“是不是棒梗那小兔崽子?我找他去!” 说着就要往外冲。
“柱子哥,”林爱国叫住他,“没证据,别瞎猜。说不定是别的孩子呢。”
“除了他还有谁!”傻柱忿忿,但被林爱国平静的态度影响,也冷静了些,“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问问!”
傻柱风风火火去了中院。林爱国没拦着。
过了一会儿,前院传来阎埠贵训斥儿子的声音:“说!下午是不是你跟棒梗他们去爱国屋里捣乱了?老实交代!” 声音很大,显然是故意让周围人听见。
接着是阎解旷委屈的辩驳:“我没有!我们就……就在门口看了看!是棒梗说他爹的鞋不合脚,换了双旧的进去的!水也是他泼的!他说要给林爱国点颜色看看!”
“你放屁!”棒梗尖利的声音从中院传来,“阎解旷你胡说!是你撬的窗户!”
“是你泼的水!”
“是你先说的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两个半大孩子隔着院子吵了起来,互相揭短,把下午那点事抖落得干干净净,还牵扯出另外两个帮闲的孩子。
贾家屋里,贾张氏的骂声和秦淮茹的喝止声混作一团。易中海被惊动,出来试图维持秩序,但两个孩子吵红了眼,根本拦不住。
林爱国坐在渐渐暗下来的耳房里,听着外面的鸡飞狗跳,慢慢擦着手里的一个齿轮。
他没说一句指责的话,没去找任何人对质。只是巧妙地,递出了几个线头。
现在,线头缠在一起,打成死结,让该互相撕咬的人,自己撕咬起来。
阎埠贵为了撇清自家儿子,必然死咬棒梗。贾家为了护犊子,肯定要反咬阎解旷。傻柱在旁边煽风点火。易中海头疼欲裂。
至于损失……林爱国看了一眼那些湿漉漉的书。有些知识,他已经记在脑子里了。有些零件,晾干后未必不能用。而经此一事,院里谁再想动他的东西,都得先掂量掂量后果。
这场闹剧,直到易中海强行把两家大人和孩子都叫回家,才算暂时平息。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晚上,许大茂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消息,溜达过来,看着屋里还没收拾完的狼藉,咂咂嘴:“兄弟,吃亏了?要不要哥帮你……”
“许哥,没事。”林爱国打断他,拿起一块已经擦干的铁皮,“炉子,明天就能开始做。不过,材料……得加点钱,换点更厚实的。不然,下回再被泼水,锈穿了可没法跟你交代。”
许大茂看着林爱国平静无波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一凛,连忙点头:“加!一定加!这事包在哥身上!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搞破坏,别让哥知道!”
林爱国笑了笑,没接话。
夜深了,四合院重归寂静。但许多人家今晚注定难以安眠。
林爱国点亮煤油灯,就着灯光,小心地烘烤着一本湿透的书页。火苗跳跃,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报复?那太低级了。让对手自己陷入内耗和猜忌的泥潭,才更有趣。
他轻轻翻过一页。书上,复杂的图纸线条,有些已经被水晕染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