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军的倒戈,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却又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强行维持住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法场之上,泾渭分明。
一边,是玄衣浴血、傲立刑台,将清瘦丞相紧紧护于身后的摄政王萧绝,以及如同磐石壁垒般护卫在刑台四周、刀锋向外、杀气腾腾的数千龙武军精锐。
另一边,则是数量依旧占优,却因龙武军的突然反水而阵脚大乱、进退维谷的京兆尹府、巡防营等世家掌控的部队。他们被龙武军的盾阵和弓弩反指着,投鼠忌器,既不敢轻易进攻,又不敢擅自撤退,只能僵在原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监斩台上,方才还声嘶力竭、试图最后一搏的官员们,此刻已是面如死灰,瘫软如泥。龙武军的倒戈,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依仗和心理防线。他们看着台下那支虎视眈眈的雄师,看着刑台上那尊煞气未消的杀神,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赵擎手持横刀,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对面躁动不安的“友军”,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所有人,放下兵器!违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龙武军将士齐声怒吼:“放下兵器!”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震得一些心理素质较差的士兵手腕发软,几乎握不住兵刃。
然而,要让这些并非萧绝嫡系的部队就此束手就擒,也绝非易事。几名世家安插的将领眼神闪烁,暗中交换着眼色,似乎还在犹豫,还在期盼着或许存在的转机,或是来自皇宫的最终裁定。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几乎一点就炸的微妙时刻——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骤然从皇宫方向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御马,正四蹄腾空,以最快的速度冲破长街,向着法场疾驰而来!马背上,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头戴巧士冠的太监,身体几乎伏在马背上,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在阴沉的天色下,那抹亮色显得如此刺眼,如此不容忽视!
那是……圣旨!
“圣旨到——!!!” 马蹄尚未完全停稳,那太监尖利而高亢的声音已经划破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穿透了整个广场,“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众人心中炸响!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萧绝那般的杀戮与毁灭,而是代表着这胤朝最高权柄、最终裁决的意志!
快马冲至法场边缘,那太监不等马匹完全停稳,便狼狈却又急切地翻身下马,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冠,双手将那卷明黄圣旨高高举起,一路小跑着穿过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的龙武军阵列,直奔刑台之下。
他气喘吁吁,脸色因疾驰和紧张而涨红,目光首先落在刑台上那玄衣染血的身影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但旋即被手中的圣旨赋予的勇气取代。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刑台,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道:
“陛下口谕:沈卿一案,疑点重重,朕心甚忧!今查得关键人证灭口、流放之地异动等情,事有蹊跷!即刻起,暂停行刑,沈清言押回天牢,容后再审!涉案一干人等,不得擅动,听候查办!钦此——!”
圣旨的内容并不长,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如同巨石落水,激荡起千层浪!
“关键人证灭口”、“流放之地异动”、“事有蹊跷”、“容后再审”!
这些词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之前强加在沈清言身上的“罪证”!
广场之上一片哗然!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世家官员们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与审视。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试图负隅顽抗的世家将领们,此刻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脸色瞬间惨白,握着兵器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
“哐当!”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丢下了手中的长枪。
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哐当、哐当”之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士兵放下了武器,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龙武军将士则迅速上前,开始接管现场,收缴兵器,控制那些面如死灰的官员。
局势,在这一纸圣旨之下,彻底尘埃落定!
萧绝立于刑台,听着那太监宣读完圣旨,他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的疯狂与杀意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讥诮的冰冷。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今日单骑冲出王府,决意以最激烈的方式劫法场之前,他已做了最后一手安排。他将麾下暗卫冒死查到的、关于指证沈清言的老太监离奇暴毙(疑似被灭口)、以及当初提供所谓“密信”的线人神秘失踪的情报,连同边关传来的、关于流放中的谢珩封地附近出现不明兵马异动的密报,整合成一份最紧急的密折,派心腹以最决绝的方式,强行突破了某些人的阻拦,直送宫中,呈递到了小皇帝萧宸的案头!
他这是在赌。赌萧宸对这个自幼教导他的老师尚存一丝情分,赌萧宸对世家坐大并非毫无芥蒂,赌萧宸身为帝王的最后一点理智和对江山社稷的责任感。
他赌赢了。
在最后关头,在鲜血即将彻底染红法场、在胤朝内乱一触即发的边缘,那个被他一手扶上皇位、却又因权势和谗言而与他渐行渐远的少年皇帝,终究是从那叠触目惊心的证据中,窥见了阴谋的冰山一角,做出了或许迟来、却至关重要的正确抉择。
萧绝低下头,看向怀中依旧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沈清言。
沈清言也正仰头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对眼前局势逆转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光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悠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
萧绝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角残留的泪痕,动作与方才挥剑斩敌时的暴戾判若两人。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我们……回去了。”
他再次将沈清言打横抱起,这一次,动作轻柔了许多,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抱着他,一步步走下那染血的刑台,走过自动分开道路、肃然行礼的龙武军将士,走向那匹安静等待的乌骓马。
阳光,不知何时刺破了厚厚的云层,洒下一缕金辉,恰好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血色的结局,镀上了一层微弱却充满希望的暖意。
圣旨已下,沉冤待雪。
而脚下的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