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被迫沦为游侠散人,没有各路传奇话本中的潇洒,他们这种人对官府而言,同匪徒流民无异。
毕竟自打辰阳改国号以来,便废除了前朝的官职镖人制度(赏金捕郎制度),许多游侠没了收入来源,小部分转行为佣工或小商。
在官府几番打击之下,剩余的游侠或同匪徒狼狈为奸,或靠黑吃黑打劫地主和马匪来维持生计,对基层统治造成了不小威胁,也让中央颇为头疼。
谢祁流浪的前几年还偶尔有前辈施舍,后来靠着祁锦渊教的剑法和一柄生锈的铁剑,开始在群龙无首的淮河上游,安河支流一带靠劫掠落单的山匪,勉强支持温饱。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天禄十一年,谢祁十六岁,像往常一样躺在古槐的枝干上,看官道上时不时来往的车队。
这一年恰逢太康侯之子谢安业殿试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由翰林院庶吉士出宰江北省淮城知府。
谢安业深知此路匪患猖狂,怕引得马匪注意,特意低调出行。
淮城有谢氏的祖宅,所以谢安业几乎没带侍从,全是从镖行请来的保镖。
可淮安一带的马匪却有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原则,根本不在乎车队的大小,只要不是忙着进京赶考的书生,皆一视同仁。
在看到这一小队车马全是镖子,更是觉得车里有大货。
谢祁原本想着两拨人打的两败俱伤后,自己在下场抢点好处,可今天不知是蝉鸣太聒噪,还是空气太闷热,总之就是静不下心来。
毒辣的阳光,透过茂盛的古槐树,照在谢祁身上只有叶子大的圆点,槐花虽谢了,但隐约仍有余香。
蝉鸣的聒噪,响彻云霄。
谢祁依靠在树梢,反覆也不觉得踏实,眺望那一队不知危险将至的人马,谢祁做了个违背惯例的决定。
“上天怜悯你们,让我谢祁当一回老好人吧。”
谢祁纵身一跃,翻身上马,同自己的老伙计一同向着官道驰去。
马匪先一步到达,点燃几个爆竹致向车队,车队的马匹受惊,将两名镖子甩下马。
为首的镖子,挡在马车前,对着马匪道。
“并肩子,甩个蔓!”
前面的马匪人高马大手持大砍刀。
“走镖的来叫叫板,讨口不愿挑梁挂红。”
“冷子点,海翅子,挑山过路。”
“硬腕子进绺子折腰,少扯闲篇,亮盘儿。”
保镖端过一个布袋,递给马匪头头。
马匪头子刚要伸手下一秒,保镖猛地从布袋中掏出一把匕首,当场抹了马匪头子的脖子。
“老三!”一名马匪抽刀冲来,一刀砍翻保镖,这人才是这波人中最大的。
马匪这边立马开始了同车队的混战,一名马匪一箭射穿马车的车壁。马车内谢安业抱着谢荀,箭矢从他的头顶擦过,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支箭再次朝着马车射去,却被一剑挑飞,是谢祁起马冲入人群,将两拨人一分为二。
谢祁带着斗笠斗笠遮住半张脸,气场不由让两拨人都冷静下来。
匪寨中的二当家的也是这批人中地位最高的,见突然出现的人很眼熟,拱手问道。
“线上哪路的,报个万儿来!”
“跑江湖,谢祁,见过寨子里二当家的。”谢祁抬头,眼中颇为不屑。
一旁一个小土匪很是气愤。
“他奶奶的,怎么又是这个混蛋?奶奶个腿儿的,抢土匪的东西,比土匪还他妈畜牲。”
二当家的抬手打断手下的话,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一些。
“谢谢兄弟,咱们无怨无仇,你干嘛抓着我们不放?井水不犯河水,岂不美哉?你可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二当家的长的不似老三那般人高马大,反倒像个矮个的瘦猴子,以狠厉着称,也算是小有威信。
谢祁却是伸手指了指马车。
“刚才做梦,梦中上仙说了,车中乃小子贵人,所以今日车中的人,我谢祁保定了,谁来也没用。”
二当家的眼神变得狠厉,骑马向后退几步。
“马车里的是官差,留不得,既然你非要保他们,那休怪我无情,咱们新仇旧怨一起算,省的你以后再出来烦人。”
说完二当家一招手,马匪立马朝谢祁冲去。
谢祁的身手是跟小剑圣祁锦渊学的,又在道上混了多年,身上沾了不少匪气,尽管才十六岁,也算得上一副好手。
马匪虽然下手狠,却多为平头出身,没什么章法,像极了活靶子,也就放暗箭的那小子箭伤了些谢祁。
一番打斗下来,谢祁伤的不重,却有些乏力。
二当家的见对付一个谢祁都讨不到好处,更何况对方还有四个镖子,便带着剩余的人先一步撤退。
谢祁骑在马背上用剑敲了敲马车,道。
“马匪走了,快些离开,免得一会儿他们带人回来。还有您老人家哪个镖行找的人,一般般,下次换家吧。”
说完谢祁将剑插回剑鞘,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捂着伤口,便要离开。
谢安业惊魂未定的掀开马车侧帘,道。
“少侠,请留步,若不嫌弃,便与本官同行一会儿入城。本官找人医治一下少侠的伤,另外还要好声劳谢少侠一番。”
居无定所的谢祁便同谢安业一同入城,直至谢安业穿上官袍,拿出官印,谢祁才知道面前这萍水相逢的中年男子是淮城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谢安业听闻谢祁也姓谢,也是特意打听了一番谢祁的底细,在知道谢祁父亲曾是承天四年的举人后,也是自爆自己是天禄七年的举人,另外也是在天禄十一年连中两元,现在是天子门生,圣人“赐同进士出身”。
谢祁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本身就有对读书人的敬意,也是对这个知府大人更加敬重了几分。
谢安业为了答谢谢祁,便提议将谢祁划入淮安谢氏的旁系中,却被谢祁拒绝。
谢安业除此之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来答谢谢祁,便将谢祁暂留在自己府上,管吃管住,除了时不时陪自己女儿外,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谢安业的发妻去世的很早,只留了一个女儿——谢荀。
谢安业十分宠爱自己的闺女,自打上次上元节谢荀意外落水后,谢安业更是愧疚自责,所以此次出宰淮城知府也是寸步不离。
听说淮城有位十分有名的袁大师,也是以上宾待之。
谢荀自打那次落水之后便性情大变,京师严城的钦天监副监正阴阳道人,同谢安业的父亲太康侯谢卿客说,谢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魂魄受精不稳,而后可能是被护城河的水鬼缠上了。
太康侯为此,没少费心,可收效甚微。
谢祁也注意到谢荀的异常,他自小混迹江湖,自认为自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上至达官贵人王爷公侯,下至鸡鸣狗盗之徒,可唯独谢荀,他看不透。
在谢祁看来谢荀表面同寻常姑娘无异,可隐约的,谢祁可以感受到谢荀身上有一股同祁锦渊一样熟悉的感觉。
谢祁的住所在谢荀的隔壁,谢祁白日里会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都有祁锦渊的身影,仿佛活在别人的剑中,独自的几年却也未访得那件事的神韵。
每当谢祁收剑,抬头,总能在墙头发现谢荀探出的头。
但今日谢祁收剑下意识的望向墙头,却没有看到谢荀,而谢荀却是站在门口,怯声开口。
“哥哥,今日有空否?可以陪我出一趟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