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意味,没有太多温度。
“大家好,我是江溯。”声音低沉平稳,没什么起伏,“未来合作,希望一切顺利。”
简单的开场白,没有任何废话。
队员们例行公事地鼓掌。
林竞站在队伍边缘,下意识地不想引起注意。
他能感觉到那道冷静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没有停留。
他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江溯开始讲解本赛季体能训练的整体思路和几个新增的核心训练动作时,
林竞的左膝髌骨在做一个简单的弓步蹲时,极其轻微地向外侧滑了一下。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不需要手动复位,只是靠肌肉收缩轻轻一绷,就让它回了位。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正在讲解的江溯,话语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再次扫向了他的方向。
是错觉吗?
林竞心头一紧,立刻稳住身形,表情控制得无懈可击。
江溯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停顿从未发生。
接下来的实操训练,林竞格外小心,每一个动作都控制在“安全”范围内,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关节失控的发力。
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身脆弱的平衡。
训练间隙,他坐在场边补充电解质饮料,习惯性地用手掌根部按压着右侧骶髂关节——
那里从昨天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一种深层的、钝涩的错位感萦绕不去,复位了几次都觉得差了毫厘。
他专注地感受着体内的细微变化,试图找到那个最精准的复位点,完全没注意到一个身影走到了他身边。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林竞猛地抬头,正对上江溯那双深潭似的眼睛。
心头骤然一跳。
“这里不舒服?”江溯的声音不高,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林竞放下手,迅速戴上惯常的冷漠面具:“没有,随便按按。”
江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能轻易剥开他层层的伪装,直视内里最不堪的秘密。
几秒钟后,江溯忽然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行。
“你叫林竞。”是陈述句。
林竞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手给我。”江溯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周围还有队友,教练也可能在看。
林竞找不到理由拒绝。
他迟疑了一下,将右手伸了过去。
江溯的手指干燥而稳定,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搭在了他的腕关节上,并没有像老张那样用力按压揉捏。
他的手指只是虚虚地贴着,像是在感受着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
然后,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向上移动,掠过小臂,最后停在了林竞的肘关节外侧。
那里,正是林竞昨天比赛中强行复位后,依旧残留着些许深层酸胀的位置。
江溯的指尖就悬停在那里,没有接触皮肤,却让林竞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力量房里器械运行的嗡嗡声,队友们远处的说笑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江溯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林竞试图躲闪的视线。
他的嘴唇微动,清晰而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进林竞的耳中,也砸在他的心上:
“你每次发力的时候……”
“这里的骨骼,都在尖叫。”
——
时间仿佛凝固了。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林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
耳边嗡嗡作响,盖过了一切杂音,只剩下江溯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尖叫……骨骼的尖叫……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听得到?
那是只存在于他一个人感知地狱里的声音,是每一次发力时关节脱离臼窝瞬间的摩擦与撕裂,
是强行复位时骨骼与骨骼碰撞的沉闷哀鸣。
是深埋在他血肉之下,永无止境的酷刑配乐。
这个男人……他……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扒开、无所遁形的恐慌,让林竞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大到几乎带倒了旁边的饮料瓶。
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周围的队友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林竞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江溯,试图从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戏谑、试探,或者任何别的情绪。
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那见不得光的秘密。
“怎么了,林竞?”有队友出声问道。
“没……没事。”林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避开江溯的视线,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去下洗手间。”
他脚步踉跄地冲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反手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
镜子里映不出他此刻的狼狈,但他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和胸腔里那颗快要炸开的心脏。
他抬起刚才被江溯触碰过的手臂,肘关节处似乎还残留着那指尖虚幻的温度。
就是这里,他就是在这里,听到了那“尖叫”?
这太荒谬了!
是巧合?
是蒙的?
可他精准地说出了“发力的时候”,说出了“尖叫”!
林竞猛地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扑打在脸上,试图浇灭那阵从心底涌上的寒意和混乱。
水流哗哗作响,却无法冲刷掉江溯那句话带来的震撼。
他到底是什么人?
接下来的半天,林竞如同梦游。
训练时精神无法集中,好几个简单的传球和处理球都出现了失误,引得教练不满地看了他好几眼。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