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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如同山涧溪流,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数十个春秋。
院中的老槐树愈发苍劲,树冠亭亭如盖,洒下的荫凉也愈发厚重。
树下的石凳石桌,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
萧景琰和文清,也已鬓发如霜,面容刻上了年轮的印记。
萧景琰的背脊不再如青松般挺直,年轻时征战留下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步伐也迟缓了许多。
文清的身子骨本就偏弱,如今更是畏寒,入了秋便要裹上厚厚的裘衣,捧着手炉。
所幸,他们并非孤寂相对。
那个在寒冬被他们捡回来的孩子——山娃,如今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名叫萧念清。
名字是文清取的,寓意浅显而深情。
念清不负所望,读书明理,性情敦厚,将两位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念清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他先去了灶房,将昨日从山下郎中那里抓来的草药仔细熬上,药罐咕嘟咕嘟地响着,苦涩中带着甘醇的药香弥漫开来。
然后,他熟练地和面、生火,准备做文先生最爱吃的鸡汤细面,还有琰叔偏好爽口的小菜。
一切准备妥当,他才端着温水,走向正房。
推开房门,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里面安睡的老人。
屋内,萧景琰已经醒了,正靠着床头,试图自己披上外衫,手臂却因风湿显得有些僵硬吃力。
文清还在睡,呼吸轻浅,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梦到了什么。
“琰叔,我来。”念清快步上前,拿起外衫,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帮萧景琰穿好,又蹲下身,为他套上软底布鞋。
萧景琰看着他,目光浑浊却温和,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了多少次,这些小事,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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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清只是笑,扶他起身:“药熬好了,先用早饭,待会儿温温的正好喝下。”
他走到另一边床榻,轻声唤道:“文先生,该起了。”
文清缓缓睁眼,眼神有一瞬的迷茫,看到念清,才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念清啊……”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念清扶他坐起,拿过温热的布巾给他净面,又帮他梳理那已如银丝的长发,动作细致耐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文清安静地享受着,偶尔抬眼,从铜镜模糊的映象里,看着身后已然成熟稳重的养子,眼中是满满的欣慰。
用过早膳,喝了药,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若天气晴好,念清便会将两张铺了厚厚软垫的藤椅搬到院中阳光最好的地方,扶着两位老人坐下。
萧景琰膝上通常会盖一条薄毯,文清手里则捧着手炉。
念清并不时时守着他们。
他会去整理菜畦,劈好足够的柴火,或是检查屋顶的瓦片是否松动。
但他总会留一只耳朵,听着院中的动静。
有时,萧景琰会和文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的多是些旧事。
哪一年的雪特别大,哪一季的茶格外香,或是回忆起初见念清时,他那瘦小惊恐的模样。
文清记性还好,常常能补充萧景琰记不清的细节。
萧景琰便听着,偶尔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有时,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云聚云散,听着鸟鸣风吟,彼此的手在毯子下轻轻交握着,便已足够。
念清忙完手中的活计,会搬个小凳坐在他们身边,削个水果,或是读一段新得来的游记、话本给两位父亲听。
他的声音醇厚平和,回荡在安静的院落里。
文清听着,时常会微微颔首,或是提出一两个问题。
萧景琰话少,但念清能从他放松的姿态和偶尔闪过的眼神中,知道他也在认真听着。
午后,两位老人通常会小憩片刻。
念清便会抓紧时间,或是下山采购些日用,或是处理一些田产上的琐事——萧景琰早些年置办了些田地,租给山下农户,收成足以维持他们清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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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他必定赶回。
陪着两位父亲用罢清淡的晚饭,再扶着他们在院中慢慢踱步消食。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佝偻,一个坚实。
夜里,念清睡在离正房最近的厢房,房门虚掩着,以便随时能听到呼唤。
萧景琰夜里偶尔会因腿疼醒来,文清则有时会咳嗽。
无论多晚,只要有一点动静,念清总会立刻披衣起身,端水送药,或是只是静静地陪着坐一会儿,直到他们重新安睡。
这日,文清精神似乎好些,看着在灯下为自己缝补裘衣的念清,忽然道:“念清,这些年,辛苦你了。”
念清手中的针线一顿,抬头,灯光下他的眼角也已有了细纹。
他笑了笑,笑容温暖而踏实:“文先生说的哪里话。
若不是您和琰叔,念清早就冻死在那年冬天了。
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教我识字明理。
这份恩情,我一生也报答不尽。”
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萧景琰,缓缓睁开眼,看着灯下相依的“父子”二人,昏黄的灯光柔和了所有的棱角。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文清放在膝头的手上。
文清回握住他,指尖微凉。
萧景琰看向念清,声音苍老却清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念清重重点头,眼眶微热,继续低头缝补,针脚细密匀称。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小院,流淌过屋檐,见证着这超越血缘的亲情,如何在平凡的岁月里,沉淀得比山更稳,比水更长。
山河依旧,人间烟火,他们用一生的相守,换来了这晚景的安详与温暖。
而有念清在,这温暖,便不会断绝。